阮鹰见惯了他们平日里吆五喝六的,陡然对他这么客气,让他还有些不习惯,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大食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牢头闻言,忙将食盒提到阮鹰面前,道:“看我糊涂,险些忘记了,请老大人吃饭?”
阮鹰看了看窗外,窗外的夕阳虽落了山,但说到吃饭还早了点,再说了往日吃饭也不是这个点,看了一眼一脸恭敬的牢头道:“这会儿是不是早了点?“
那牢头不知是常年累月与这罪犯打交道,养成了凶神恶煞的面容,这会儿笑脸比哭还难看,嘿嘿一笑道:“这会儿吃是早了点,可这不是还要沐浴一番么?所以早点就早点吧?”
阮鹰看了看那食盒,又看了看那大木桶,再看了看六人的面色,道:“皇帝的圣旨到了吧,是该送我上路了吧了?”
那牢头面上有些不自然,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大人都猜到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阮鹰心中轻叹l声,把手中的书本合上,放在了自己书桌上,然后正襟危坐,准备用膳食。
那牢头看他模样,心头竟有几分敬佩之色,他常年在牢房中与罪犯打交道,被看刚来时候,那些朝廷官儿还是一脸的镇定,好似将生死置之度外,可真到了要死的那天,哪一个不是大哭大叫,大喊自己冤枉,求皇帝开恩之类的话儿,似阮鹰这般,从一进来就风轻云淡,到后来见了皇帝那一幕,他怎么也忘不了,那才是一个爷们,不卑不亢,没半分的哀求,算是让他大开眼界了,如今即便是到了最后一步,仍旧这般从容镇定,一如刚来的时候,往日他不相信世间有人能做到视死如归,时至今日,他相信这世间还真有这么一种人,他们不惧生死,即便是最恶劣的环境中,他们依旧能死地淡然,死得大气,这样的人如何不值得敬重呢。
“上菜吧?”阮鹰见牢头不动,看了他一眼,小心的提醒道。
牢头这才回过神来,收起了往日不敬的神色,毕恭毕敬的道:“皇上派人来说了,让我问问阮大人有没有什么遗言,若有的话,请大人写下来,好交给你的后人?”
阮鹰道:“老夫一心为国,该说的早就说了,若的家人早就知道我的心思,遗言留与不留并无多大用处,到是朝廷,老夫还真有些话儿要说,本以为可以当面与皇帝说一说,如今看来是不用了,也罢,既如此,我便写下来,改日你送给皇上便是?”
牢头唉了声,毕恭毕敬的将笔墨纸砚放在他面前的方桌上,然后小心的给他磨好了墨,便退到了一旁。
阮鹰屏气凝神了一番,才吐了口气,抓起已浸泡适中的湖笔,略一思索,便写了下去。
牢头将手中的灯笼往前推了推,顺道将目光看向了那雪白的纸张,只见上面写道:“夫三代以上,君明臣良,天下雍熙,世登上理。自东迁以降,风俗日薄,天下无复熙皡之美。虽有质美之主,望治甚切,而所以以屈己从谏、力行善政者,终不能有以震古而铄今。及贞观,太宗英武之资,能用贤良之士,时若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王珪诸队,布列左右,相得益彰。盖自三代以下,能用贤纳谏而治天节者,未有如此之盛焉。史臣吴兢纂辑其书,名之日《贞观政要》,后之求治者,或列之屏风,或取以进讲。元至顺间,戈直又刊其书,以行于世。余尝读其书、想其时,未尝不三复而叹曰:贞观之治盛矣!然其所以致治,则又在于用此数贤。而数贤之中,又推魏征裨益为多。
然魏征不能自必信用于太宗,以见其功业,则又知太宗所以独信魏征,言听计从,而见效若彼者,固人君所当服膺书绅而勿失也。书中分目,目中有条,条之末,引先儒之言而论断之,其有望于后王也深矣!人君当上法尧舜,远接汤武,固不当以三代以下自画,然观尔日君臣之所以持盈保泰,行仁义,薄法术,太宗之虚己受言,诸臣之论思启沃,亦庶几乎都俞吁咈之风矣……?“
这番话儿显然是早在阮鹰心中,此时落笔飞快,数千字的话儿,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便一挥而就,着实让人敬佩,牢头将他所言全都是朝廷之事,半分没言及后人,有心想说点什么,但见阮鹰已经放下了手中湖笔,俯下身子小心的吹了几口气,便将白纸小心的折叠了起来,放在了一旁,道:“待我走后,你将这纸张交给皇帝,就算是我的遗言吧,另外这里是我这些从《贞观政要》中,所得的感悟,待我走后,你派人整理后,一并送给皇上吧,陛下刚刚登基,这个皇帝用得着?”说完又伸手指了指角落的几本书卷道:“这个是我近年来的诗作,在牢房了我已经整理好了,名字也取好了,汉文作品有《蓝山实录》三卷、《军中词命集》、《平吴大诰》、《抑斋诗集》、《抑斋舆地考》、还有不少近日新作的文章《国音诗集》字喃诗二百五十四首,算是我留给后世子孙的一份家书吧,我走后,你一并给我带出去,若皇上要看看,你便给他看看,若不看,你便派人送到阮家吧,若阮家没人,你I便将这些东西送给老夫的一个叫沈傲的弟子,你放心该给的银子,他们一定不会少的?”
牢头道:“大人说哪里话,小人虽是个牢头,但也还有几分骨气,大人忠于朝廷,忠于陛下是个大大的忠臣,小人岂能昧着良心要银子呢?您老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给您做好?”
阮鹰道:“那多谢了!”说完,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不知何时夕阳已经落了土,漆黑的夜色席卷而来,唯独这牢房里灯火闪耀,他轻叹了声道:“上菜吧?”
“给老大人上菜?“牢头呼喝了声,身后的几个狱卒立即忙碌了起来,先是将食盒打开,然后将里面的鸡鸭鱼肉都断送了出来,难得是里面还有一壶上等的美酒。
阮鹰扫了一眼,自言自语的道:“想不到我阮鹰为国为民了大半辈子,在牢房里还能吃到这等好酒好菜,皇上对我也不算太差?“
牢头有些不忍心,叹了声,亲自上前打开酒壶的封盖,登时一股酒香扑鼻而来,阮鹰用力的吸了几口,道:“好香的酒啊?”
牢头道:“知道老大人喜好喝上一口甜酒,小人特意从农家买来的,听说已经放了些年头,才会有这么香的?”
阮鹰道:“你有心了!”
“老大人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算不得什么,小人听说这酒最开了即可喝最好,否则气儿散了可就不好喝了,大人快尝一尝吧?”牢头给阮鹰亲自斟了一杯酒。
阮鹰恩了声,端起酒杯先放在鼻中闻了闻,点了点头道:“香气醇厚,果然是好酒啊?”说完一饮而尽。
“好酒,好酒啊,还是咱们安南的酒好喝啊?“阮鹰吐了口气感慨的道。
牢头道:“这甜酒是用上好的豌豆放在特制的陶土罐子里发酵一个月以上制成的,香醇好吃,甜香袭人,但是酒性非常烈,您老可被关顾着喝酒,得吃几口菜?“
“哦!“阮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尝一尝?“便举箸夹菜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惊慌,恐惧,宛如进行一道神圣的遗失一般,因此显得端庄无比。
牢头似被这种端庄的气氛所感染,倒了酒后,便退到了一旁,一言不发,只是见杯中的水酒没了,这才上前毕恭毕敬的斟上一杯。
如此来来往往,牢头不催,阮鹰也没因为是断头饭吃得慢一些,一如平常一般,一壶甜酒喝了干净,一大碗米饭也吃得一粒不剩,菜肴同样没剩下,才听得阮鹰道:“我吃好了,你们收拾吧?“
牢头上前,将碗筷收拾后,道:“大人请沐浴更衣?“
阮鹰倒也不客气,反正都是男人倒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便脱去了衣衫,牢房对抬水的两个狱卒丢了个眼神,两人会意,见水抬上前,然后在牢房的顶端系上一块破布,算是做了一个遮掩。
阮鹰将衣物退得干净,开始沐浴,水温刚刚好,便也省去了等待,直接用葫芦瓢一瓢一瓢的往身上浇,听得哗啦声络绎不绝,牢头轻轻叹了声道:“老大人啊,老大人你怎么就不知道拖延一会儿呢,能多活片刻,也是好的呀?“他哪里知道,这样的活着,还不如死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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