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杨峥身旁的魏源与吴中面面相觑,皇上猝不及防给出了这个要求,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身为堂堂工部尚书,刑部尚书,闹腾了一番竟连皇上的面也没见着,说出去面子上也不好看,只得硬着头皮道:“公公可否给皇上说说,多进去两个人,微臣只是想看看皇上的身子骨而已,并无其他目的?”
刘林冷哼了声,道:“怎么?皇上的口谕还需说第二遍么?这天下到底是听皇上的,还是听两位大人的?”
这话儿就有些毒了,吴中与魏源再大胆,也被这几句话吓了一大跳,忙说不敢。
刘林本对这些道貌岸然的文官就没什么好感,在他看来,皇上不过是做了几件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已,这帮臣子非得不依不饶的抓着不放,实在可恨的很,趁着心头的这股怒气,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气呼呼地说道:“说起来诸位大人也是读过诗书的人,也该知道什么叫做忠君爱国了,你们既知道皇上身子骨不适,却整出这么多人来,这不是吓唬皇上么,若是吓出个好歹来,你们负责得起么,皇上让杨大人进去,那也是顾全诸位的面子,未必是怕了你们,咱家还是奉劝诸位一句,别太过了。”
众官儿何时受过这等气,刑部与工部虽说是六部不受重视的部堂,也好歹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何时轮到你一个阉人在此指手画脚,若非碍于杨峥一早的嘱托,早就动上手了。
刘林不给众官儿说话的机会,将目光在杨峥的脸上一扫,语气温和了几分,道:“杨大人我们走吧?”
此时,四十几双眼睛都落在了杨峥的身上,等他那做出决断。他是此番入宫的领袖,搞出这么大阵仗,如果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日后在官场士林都将名声扫地。
杨峥嘴里涌出一丝苦笑,这事儿一头是皇上,一头是百官,谁也得罪不起,从情感上说,他更倾向与宣宗的这个主意,说到底两人是君臣,可君臣也有情谊在,这样的场面,他更希望君臣二人想两个老朋友一样把酒言欢,说些想说的,说些能听的话,走心的话,他相信这样的效果反而更好,可从共事上,他也期望尾随而来的官儿都跟着进去,毕竟谁都是冒着风险来的,没道理这好事全都你一个人占了,一时好不为难。
眼看着杨大人面带难色,这时魏源走上前说道:“诸位,我们此番前来的目的是希望皇上能珍重自己的龙体,勤于政务,领着大伙儿开创咱们大明朝的盛世,如今皇上答应见杨大人了,这说明皇上是在意咱们的,咱们又非要见着皇上呢,刘公公刚才说得对,皇上身子骨不适,的确不适合见咱们这么多人,让杨大人进去最是合适了,本官相信杨大人一定不负众望把我们要说的,想说的话都告诉皇上,让皇上好生调养身子骨,凡事以国事为重?你们说是不是?”
魏源年纪虽轻,但在刑部素有威望,此番言语立即得到了不少官儿的认同,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似也认可了这一番说话。
这时,吴中走上前接过魏源话头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这才是我们的目的?诸位若以为来这儿是升官发财,那就大错特错了,杨大人秉性忠厚,处事谨慎,皇上选了他,那是皇上信任他,我相信他一定能让皇上保重龙体,以江山社稷为重,我等就在这儿等候可好?”
吴中声音不大,但堂堂工部尚书威望可不小,如果说先前魏源的一番话还让诸人犹豫不决,那么吴中的一番话可就有一锤定音的效果了,不少官儿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也有官儿小声嘀咕道:“堂堂工部尚书,刑部尚书都不进去,咱们进不进去也不打紧!”
另一个道:“可不是么,杨大人为人谨慎多才,由他一人去最好不过了。”
眼看着众官儿都平静了下来,杨峥感激的冲着无吴中、魏源颔了颔首,道:“多谢两位大人?”
吴中道:“杨大人客气了,一切以国事为重,咱们都一把年纪了,还在乎这个虚名么,再说了皇上点名要你进去,我们总不能抗旨不尊吧,这事儿能大事化小就最好不过了。”
魏源道:“可不是么,咱们的目的是皇上能听咱们的劝,以江山社稷为重,保重龙体,只要这个目的达到了,不让咱们进去也没什么,不就是在这儿多站一会儿,总好过闭门不见好吧,再说了,这皇宫大内的景色可是一等一的好,老夫一直想进来看看,苦于没这个机会,今日借这个机会看看也不算虚来一趟了,回去写两首好诗词,没准儿收获还不小呢?”
这一番俏皮话说得三人哈哈大笑不止,先前略显不快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杨峥冲着众官儿用力抱了抱拳道:“诸位请放心,杨某此番绝不负诸位的厚望,定让陛下知晓诸位苟利国家生死以忠君爱国的情操,好好休养龙体,以江山社稷为重。”
“一切就拜托杨大人了!”诸官儿纷纷抱歉道。
杨峥颔了颔首,便不再多言与刘林一前一后步入了暖阁。
皇家的暖阁大多,冬暖夏凉,冬天铺毡毯、置炭盆和“地龙”取暖。地龙在室内地面的表层砖下,人工搭成弯曲错落的烟道,连接室外屋檐下烧柴的大坑。坑内烧火,热气通过烟道遍及地面,足以驱寒。到了夏季院子里搭芦席凉棚,既遮阳又通风,十分宜人。此时刚刚入冬不久,但京城的夜还是冷得厉害,所以一早刘林就在暖阁点上了地火,温润的火候使得整个暖阁温暖如春日,左侧书架上的两盆含苞待放的桃花,似被暖阁温暖的气氛所感染,大有随时盛开的意思,与宣宗一贯的作风相同,这座暖阁同样是休息与政务相结合的安排,左侧一排一排的书架放着内藏历代皇帝治国经验教训等记载与书籍等,右侧则是官儿上的奏折以及其他政务了,整个暖阁看上去十分的清爽舒服。
宣宗一身雪白的素衣,斜靠在绣榻上,一副慵懒的模样,若不是那张脸呈现病态的嫣红,杨峥几乎怀疑这半年来,宣宗是在装病。
杨峥走了进去,不及细看,倒头便拜:“臣兵部尚书杨峥叩见吾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宗本低头看奏折,并不曾主意杨峥的到来,待听得声音,才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杨峥,脸上洋溢着喜色,道:“杨爱卿你来了,快快起来,这里不是金銮殿,没那么多的礼仪。”
皇上语气的欢喜,让杨峥心头涌出一股感动来,两人虽说是君臣,但许多时候唯有二人知晓君臣之中其实还有一份情谊在,只是彼此平日里彼此不说罢了。
“谢皇上恩典。”杨峥道了声谢,从地上爬了起来。
“来人看座!”门外等候的刘林立即搬了一张绣墩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一人手里捧上了一杯茶汤,一人手里端上了两盘时下的点心放在了左侧的茶几上。
“杨大人……?”刘林将墩子放在杨峥的屁股后面,轻轻喊了声。
杨峥冲着他颔了颔首,掀起袍泽落了座。
“咱们君臣可有些日子没见了?”宣宗似想起了什么,颇为感慨的说了一句。
“是有些日子没见了,这次若不是拿了太后的权杖,微臣怕还是见不到皇上。”杨峥同样感慨道。
“何人如此大胆?”宣宗怒道:“可是宫中的侍卫?“
杨峥不想生什么事端,忙道:“这也怪不得他们,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微臣毕竟是外臣,深夜入宫,也不符合规矩,他们阻拦那也是应该的,微臣觉得皇上非但不应该怪罪外面的侍卫,反而应该奖赏他们,皇宫是大明的根本,皇宫安全意味着皇上也是安全的,若是人人都能出入皇宫,皇上还谈什么安全可言呢?”
宣宗哈哈一笑,道:“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若是天下的官儿都想你这么关心朕,朕也不用躲在暖阁不见外臣了。”
杨峥道:“皇上说错了,外面的官儿对皇上的关心不亚于微臣。”
宣宗冷哼了声道:“不亚于你,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一听外面的官儿,宣宗脸上顿时涌出几分怒气来,脑海里想起先前的奏章,怒气更盛了几分,气呼呼的道:“有这样关心朕的么,朕看他们是沽名钓誉想借朕来成全自己的名声罢了。”
杨峥看了看那将近两人高的奏折,暗自吐了吐舌头,心道:“这帮言官御史还这能上奏折,感情这骂人的话都不用动脑子,这纸与墨都不要银子似的。”嘀咕归嘀咕,但话儿却不能顺着宣宗的意思往下说,不然今日劝说宣宗休养龙体的目的就难以达成了。
略一沉吟,笑道:“微臣以为皇上看到这么多的奏折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宣宗哈哈一笑,道:“高兴,你可知这些都是什么?”
杨峥点了点头道:“微臣当然知道,本朝规矩,言官有规谏皇帝,左右言路,弹劾、纠察百司、百官,巡视、按察地方吏治职责,这些奏折怕是规劝皇上的言语。”
“规劝……。”宣宗冷笑了声,道:”杨爱卿太看得起这帮言官了。他们自认为言官规劝皇上、左右言路,弹劾、纠察百司、百官,巡视、按察地方吏治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便胡言乱语,朕不过是身子不适,歇息了日子,何至于他们上了这么多的奏折,朕问你,朕真的是昏君么?”
杨峥轻轻一叹,大明自朱元璋推行言官制度,这帮言官便如同拿到了尚方宝剑,上至国家大事,下至后宫琐事,只要你有想法,可以尽管说出来,不要害怕得罪皇帝。因为在明朝,再残暴的君主也不愿背上“昏君”、“杀谏官”的骂名,实在气极了,最多也只是“廷杖”——在言官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一顿而已。因为他们立论唯恐不偏激,言辞唯恐不夸张,往往凭借着捕风捉影、小道消息,就极尽耸人听闻之能事。他们关心的并非所论是否属实,而是能否凭借刻薄的言辞哗众取宠,一举成名了,一帮官儿给给人“挑刺儿”,就算是圣人也能挑出个毛病,而这些人最大的本事,便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七大姑八大姨家的事,总能和你联系在一起。你在位时骂你,罢官后还要骂你,活着骂你,死了还要骂你,好像不把你搞臭,就显不出这些言官的水平,不得不说十分的可恨,而这也明朝的皇帝大多数都厌恶言官的原因,其实何止是皇帝,首辅、六部尚书,大理寺卿那个不是对言官恨得牙痒痒,可祖宗规矩早早定下了,他们纵然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过,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吃了。
“皇上怎么能是昏君呢,天下人有谁不知,陛下即位以后,吏称其职,政得其平,纲纪修明,仓庾充羡,闾阎乐业。岁不能灾。盖明兴至是历年六十,民气渐舒,蒸然有治平之象矣。若乃强藩猝起,旋即削平,扫荡边尘,狡寇震慑,帝之英姿睿略,庶几克绳祖武者欤。是世间少有的明君?”
“朕就知道,杨爱卿你是个明白人!”宣宗赞了声道:“可朕就不明白了,朕既是明君,何以有这些奏折呢?这么多的奏折,难道朕在他们眼里比纣王还要昏庸么?”
宣宗气得脸色涨得通红,不知是触动了哪儿,大声的咳嗽起来。
听得动静的刘林急忙冲了进来,叫着道:“陛下,陛下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高兴的还不是这帮可恨的官儿?”说着用一双手在宣宗的胸口轻轻搓揉起来,不多时,宣宗苍白的脸色好了许多,那一抹羞红也慢慢爬山了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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