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比起孟子提倡的浩然之气,他更欣赏的是孟子的治国之道,仁政、王霸之辨、民本、格君心之非,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哪一个都极具说服力,一个立志报国的人,但凡实现了其中一点,足以名言千古了。
“公公……公公……?”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之声,打断了王振的思索,王振皱着的眉头顿时凝成了一个疙瘩,面上的神色也十分的难看,可即便如此,他仍小心的将书桌上的《孟子。合上,放回了书架之中,这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公公……?”声音到了门前戛然而止,揣着粗去的曹吉祥一看王振从书桌旁的绣墩上站起来,神情为止一楞,有些紧张的看了王振一眼,急切的话儿也因此停了下来。
他是王振最信任的太监,自然知道王振的习惯,这个宫中唯一有大学问的太监,平日里就好读书,他在读书的时候极少被人打扰,前些日子一个新来的小太监就是不知道这个规矩,在王振斋戒读书的时候,糊里糊涂地冲了进去,扰乱了王振读书的兴致,当时这位以好好人的王先生是没说什么,可不多久就寻了一个理由,让人把那可怜的小太监拿下去狠很杖责了一番,虽说事后王先生说是他坏了宫中的规矩,可这宫中的太监谁都知道,那小太监坏的是他老人家的规矩。
从那以后,但凡王先生读书的时候,宫中的太监都知趣的不来打扰,他是王振最信任的太监,当然知道自己这位祖宗的规矩,可此时容不得他不来,只好硬着头皮来了,一看王振的脸色,心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王振面色铁青,若来人不是曹吉祥,这会儿只怕已被人给拉下来痛打一顿了,可即便如此,王振心头仍不快,冷哼了声道:“什么事这般慌慌张张的?”
曹吉祥听王振语气虽严厉,但并无怪罪的意思,顿时放下心来,忙道:“杨峥,杨峥领着一帮外廷的官儿入宫了!”
王振道:“入宫,入宫做什么?”
曹吉祥道:“这个奴婢还不知,不过门外的侍卫说,他手中还有张太后的权杖,看这情景怕是来宫中寻皇上了!”
王振暗暗吃了一惊,张太后的权杖这足以说明,这件事张太后也参与其中,对于诸位死了丈夫的老夫人,王振是深深感到恐惧的,一听张太后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他们到了哪儿!”王振冷声道。
“刚刚入了宫门。”曹吉祥说了声,目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王振,试探的问:“公公,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才,才敢坏了规矩闯入皇宫的?”
王振道:“有可能,不过,这事儿并非是咱们一手做的,杨峥就算再聪明,也不会知道这宫中所有的事情,况且谁会想到这主意是出自孙太后,你别忘了咱们的这位万岁爷可是对孙皇后宠爱有加,这一点满朝文武没有不知道的。”
曹吉祥苦笑了声,心道:“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自从宣德七年,咱们的万岁爷一手打造了这大明盛世,目光也不再停留在孙皇后的身上了,宠爱的妃子也不少,还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上说,当初废后是年少冲动,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听得出万岁爷是对孙皇后不满了,外面的那些官儿可是人精中的人精,尤其是那个姓杨的,这天下好像还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或许,或许就知道一点也说不准呢?”
看着曹吉祥战战兢兢的模样,王振瞪了他一眼,喝道:“慌什么,他们便再跋扈,也不会就此杀了我们吧,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之前,一切还只是未知之数,谁先失了底气,谁都就先输了,成王败寇的道理你还不懂么?”
“公公说的是,奴婢让你失望了。”被王振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曹吉祥顿时镇定了不少。
王振嗯了声,道:“杨峥此人胆大心细,才学,手段、眼光都是当今最一流的,他能入宫,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这本是我们预料中的事情,如今不过是提前发生了而已,若是我们此时自乱了阵脚,无疑给我们失败多做了筹码!”
“那该如何是好,奴婢看得出他们入宫是为了见皇上好劝说皇上调养身子骨?”曹吉祥低声道。
对于杨峥此举,王振倒也能猜出几分,皇上已半年没上朝了,对外说的是身子骨不适,可时有皇上吃丹、宠幸妃子的传闻,这就是容不得他们怀疑了,这次他么入宫可以说是两个目的,一来是看个究竟,二来是劝说皇上保重身子骨,以江山社稷为重。可以说这个用意是好的,但未必能适用。
曹吉祥见王振并不慌乱,不免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公公,咱们要不要让娘娘来阻止一下?”
王振摇了摇头道:“阻止,不用了,你方才说了来的官儿有三十多人呢,群情汹汹,我们本就是这宫中的太监,不得干政,这会儿若是走上前站在群臣的对立面,这干政的帽子可就正儿八经的坐实了,那可是要杀头的,洪武爷的这块牌子,可还树在宫中呢?”
曹吉祥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了一眼,这几年太监的地位看似提高了不少,可大家依旧小心着,谁也不敢当真触动了这块牌子,只因这是祖宗规矩,一旦碰上了,就连皇上也未必能救得了。
“可我们什么也不干,任由姓杨的胡来,一旦皇上听信了他们的话,又或者被他们察觉到了什么,那么我们……?”曹吉祥低声道。
王振目中闪动着幽幽的火苗,嘴角含着一抹笑意,低声道:“你放心我们没事,反而是出面阻止的人有事,姓杨敢这么做,自是有些把握,论其信任,你我加起来都不如他在皇上哪儿宠信,你我如何能阻止,如果再用娘娘压制他们,群情激怒之下,恐怕你我都要引火烧身了。”
曹吉祥道:“还是公公思虑周全,只是咱们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让他们见了皇上,奴婢怕……?”
王振道:“成就大事者,就该有成就大事的胆量!这事儿看着凶险,实则不然,他们忽略了咱们万岁爷的秉性?”
“万岁爷的秉性?”曹吉祥跟着呢喃了声。
王振点了点头道:“不错,万岁爷的秉性,以你看,咱们万岁爷秉性如何?”
曹吉祥没想到王振有此一问,微微楞了一下,但他终究是聪明人,稍一停顿,便朗声答道:“陛下天资英畅,敬礼大臣,勤恤民隐,慎于用人,严惩贪官污吏,或说臣下有过失,密加详察,实则加罪,诬陷则重惩诬告之人,是我大明继洪武爷、永乐爷后鲜有有作为的皇帝,以一己之力开创我大明盛世的皇帝,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位善于纳谏的皇帝,在军国大事上,能听取臣下的意见,即位之初,他听从阁臣、大学士杨荣的建议,率兵亲征,平定了怀有不臣之心的皇叔高煦的叛乱,维护了皇室内部的稳定;交阯(即安南,今越南北部,明初设有交阯布政使司)叛乱,朝廷数派大军征剿,均吃败仗,他老人家听了杨大人一国两制的建议,一举评定安南,实现我大明开疆拓土的壮举,是一个了不起的皇帝!”
王振颔了颔首,应该说曹吉祥的评价十分的中肯,这位皇帝年纪虽轻,但既懂得怎样授权,也知道如何行使领导权。他在作出一项决定前常常采纳三杨的意见,而且倾向于接受或支持大学士和大臣们的建议。可是,他在强化行政制度和皇帝权威方面,表现了强有力的领导才能。当出现危机时,他的行动是果断和负责的,如在朱高煦的起事和需要作出从安南撤军的最后决定时就是如此。此外,他深切地关心公正的施政。虽然他在对待失职的官员时是严厉的,但除了惩罚宦官外,他很少判处死刑。他常常主持重要的审判。他一贯命令复审严重的刑事案件,而这样的再审理在他统治时期使数千名无辜者获释,可以说在这十年里是大明最了不起的时代,君臣关系最为融洽、政治相对清明、社会较为和谐、经济稳步发展、边防比较稳固的时期,基于此,所以史家把这段时期称为“仁宣之治”。这些赞美宣宗都担得起!”
“这些都是文官的看法,未必真实,你我追随皇上身边多年,皇上是什么秉性,你当真一无所知?”王振看了一眼曹吉祥问道。
曹吉祥道:“知道一些?”
王振道:“你说说看?”
曹吉祥有些紧张,私自议论皇上被人知道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的,难免有些顾忌.”
王振鄙视地瞪了他一眼,道:“看你这样子,如何能做大事!”
曹吉祥道:“是,是,公公教训得是!”
“说说吧!”王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再次催促。
曹吉祥嗯了声,酝酿了片刻斟酌的道:“皇上其实是一个极其聪明并且自信的皇帝,而且有些自大狂妄,但却十分小气,又喜欢乱花钱,也很要面子,看着凡事都听群臣的,实则是自己有了主意!”说到这儿曹吉祥看了一眼王振。
王振眼里光芒闪了闪,颇有几分鬼神莫测的感觉,只见他颔了颔首道:“说下去!”
曹吉祥应了声,继续说道:“皇上做皇子的时候性子刚硬,所以才敢做一切不敢做的事情!”
王振点了点头,彻底认可了曹吉祥这份评价,皇上看似仁慈柔和,实则性子刚硬,凡事喜欢自己做主,单说练习笔墨丹青这件事上,不管群臣拿出后唐李煜、前朝宋徽宗、元顺帝等亡国之君来劝说,都无济于事,他非但私底下练,就是当着群臣的面也练了不少,这些年几乎达到了痴迷的地步,群臣起先还能上奏折,可到后来看皇帝态度强硬,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可以说皇上的这份强硬,与早起群臣纵然大有关联,此后的几年越发想这个方面发展了下去,宣德三年废除胡皇后,这件事他几乎不顾自己势单力薄,在群情汹涌之中,毅然要为自己的爱妃争得了更为尊荣的地位。这事儿看似是皇上的荒唐之举,实则是向天下群臣展现自己的权势,自己的态度,有人对此评价,宣宗逞一己的私孝而不顾天下公义,终究太小气太狭窄,有违宽阔浩荡的为君之道,这话儿并非过分,事实上他们这些太监能走上进入,也多亏了宣宗这种固执而又自以为是的性子,若是碰上了仁宗那种柔和的性子,凡事听大臣的,他们这些太监怕是永无出头之日,可以说在各种赞美之词之中,外面的大臣都忽视了宣宗还有这一面,他相信即便是杨峥也未必能看得明白。
这样一个秉性的人,在自己的私事上又岂会让这帮外臣来干预呢,可以说杨峥此举看似胜算不少,可成败的关键在于皇上,若是皇上有意听信,那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若是没有,就算是三大学士,满朝文武百官来了作用也不大,反而惹得皇上反感了。
这一番分析,让曹吉祥心服口服,他平日里跟在皇上身边也不少,平日里只知道察言观色,自以为了解皇上的秉性,殊不知一个人要了解另一个人的秉性,光靠表面是看出不来的,得看心,外面的官儿说揣摩上意,这个揣字就用得十分巧妙,用眼神,甚至平日说话来察看别人说出真意,然后,慢慢迎合逼近,最终一举俘获。它很容易使人想起某些丛林里的老虎、豹子的捕食,悄悄地、不露声色地逼近猎物。不过,“揣摩”之目的既在猎获,难免在揣人之情时,看走了眼,所以聪明的人,在揣摩上意的时候,总会反复推敲来定夺了,据说最会揣摩上意的是宋代权臣贾似道,皇上想什么,愿意看到什么,不愿意看什么,他都能拿捏到好处,当过数十年即便是亡国的地步,皇上对其宠信不减,而最不懂得揣摩上意的当属大英雄岳飞了,这位抗金将军,文采一流、武功一流,就连人品也是一流的,做官也做到了一流,唯独在揣摩上意上有些格格不入了,诸位当时的大英雄,领兵在外口口声声喊什么立奇功,殄丑虏,复三关,迎二圣,使宋朝再振,中国晏安。口口声声执意要把徽宗和钦宗接回来。但若“二圣”还朝,赵构岂不是要退位?岳飞这是逼着赵构杀了他,大英雄领兵打仗着实让人敬佩,可这圣意的领悟就着实让人汗颜了。而王振这一番话,无疑是将上意揣摩到了极点了,在外人看来,当今圣上继位以后,吏称其职,政得其平,纲纪修明,仓庾充羡,闾阎乐业。岁不能灾。盖明兴至是历年六十,民气渐舒,蒸然有治平之象矣。若乃强藩猝起,旋即削平,扫荡边尘,狡寇震慑,帝之英姿睿略,庶几克绳祖武者欤。是地地道道千古明君的典范,这也不错,只可惜世人看到的不过是帝王最常见的面孔,私底下帝王还有另外一张面孔,毕竟天子也是人,有着人世间的七情六欲,悲欢离合,只是外面的人看不真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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