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节
燕少芬推开门,还沒走进去,里屋里就有个人低沉地道:“把门关上。”
这人声音很是沙哑,状如夜枭。燕少芬撇了撇嘴,还是把门掩上了。她小声道:“师傅,你也太过小心了。”
那人哑着嗓子道:“兰宁是西蒙大本营,小心点总是好的。”
天已黑尽,关上门后里面就漆黑一片,几乎看不清一切。燕少芬眨了眨眼,让眼睛适应一下周围的黑暗,屋子里的一切才尽落于眼中。那人盘坐在角落里,用一个大大的斗篷遮住了身形,脸上更是清瘦无比,只是这人面前放着一杆和他极身形极不相称的大枪,乍一看起來,就显得有些不类了。眼见燕少芬走过來,他低低道:“结果如何?”
见燕少芬摇了摇头,那人皱了皱道:“我观你气息不匀,显然刚和人交过手,难道和你动手的不是吴明?”
“是,他们队伍里有员小将,也到了七段,和我斗了个旗鼓相当。至于吴明,我压根就沒和他动过手,不知深浅。”
“七段小将?”那人不由喃喃:“难道是杨雄?那也不可能,杨雄现在还在南宁,除非会分身,否则断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这家伙又是谁?”
这人就是当代紫枪门主劳师寿,紫枪门到达西地后,根基仍在西夷国内。历代门主也是西夷人担任。野风珍珠相约燕少芬去找西北粮队麻烦时,劳师寿刚好在场。利用此次机会,试探吴明虚实,甚至挑起楼居和西北的仇恨,就是劳师寿想出來的。这一石二鸟之计极为慎密,本以为百无一失。沒想到试探遇上了杨易,而后着却被轩辕灵赶來化解于无形。燕少芬想了想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出手刺杀吧,只要布局得当,吴明定无幸理。”
“不用。”劳师寿摇了摇头道:“沒必要如此冒险,近卫营武者众多,十分难缠,一旦深陷重围,那真是万劫不复了。”
燕少芬急道:“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有的时候,借刀杀人更能伤人无形。”劳师寿嘿嘿一笑,说不出的阴森:“我刚得到消息,西蒙又在前方吃了败仗,东蒙大军正向兰宁高速扑來。一旦变成守城战,咱们在这里侍机而动,多向东蒙透露几条军事机密,比直接蛮干要好得多。”
燕少芬抿紧了嘴不再说话。她是蓝善人,对东西二蒙之争沒什么兴趣,对西夷的复国更是缺乏信心。只是姜环和她父亲乃是至交,在很小的时候,她甚至还以姜环义女的身份,跟了姜环一段时间。她的枪术能有如此成就,劳师寿自然功不可沒,但姜环同样出力不少。所以,她才对报仇之事如此上心。
只是听劳师寿话里的意思,似乎对报仇之事并不热衷。他的注意力,全被东西二蒙的战事吸引住了。
可姜师兄的仇,绝不能这么算了。她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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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
第二天,吴明一大早就起來了,带着杨易等内营战士用功完毕。看看天色还早,他就随便在台阶上找了个地,然后坐了下來。此时的操场上,左忧正带着五千名外营战士正在跑步,号子声呼得震天响。
左忧长于后勤辎重,是个不可多得辅助型人才。此次北上兰宁,主要任务是运送粮草,而后和轩辕灵交割后续事宜。粮草这东西,光清点保管就是件很费神的事,所以吴明沒带简飞扬,却把左忧带上了。
跑步完毕,队伍原地解散,左忧走到吴明面前,轻声道:“大人!”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吴明不由奇道:“闷闷不乐的,有什么心事吗?”
“属下敢问大人,咱们还要在这里呆多长时间?”
吴明怔了怔,旋即笑道:“怎么,想家了?”
从去年西征到现在,都过了大半年了,人心思归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吴明才有此一说。左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道:“是,也不全是。”见吴明满脸诧异的望着自己,他叹了口气道:“我听属下老伙计们说,李将军的伤势也很严重,虽沒像那颜达这样一直昏迷不醒,但左肩几乎报废,以后就算好了,左手怕也不大利索。”
他说到那颜达时,语气之间很不客气。不过这也难怪,李源毕竟是他老上司,不光是他,恐怕整个黑甲军残部都对那颜达大为不满吧。吴明想了想,道:“所以,不想呆兰宁?”
左忧行了一礼道:“是。”吴明默然,半晌才道:“左兄,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左忧有些吃惊地看着他道:“大人有什么事请说,属下听着就是。”
吴明盯着他,缓缓道:“左将军,如果有一天我和李源刀兵相见,你将何以自处?”
左忧身子一震,半晌才强笑道:“大人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吴明盯着他,缓缓道:“左兄,我是不得不问,请你据实回答。”
西征以來,外营战损极大,但补充也多,互相抵消下來,如今也有近三万之众了。这三万外营战士中,吴明这里有五千,简飞扬那里带走了一万,庭牙那里驻扎了一万声援三木。廖刚那里虽有重兵,但吴明对他最为放心,所以反而沒派什么人,只驻守了五千人以做表示。这后來增加的一万多人,大部分是击败姜环后收降的俘虏,少部分是从几十万难民中招募的流民。不论是中西还是西北,都以骑兵见长,这些人天生就会骑马,稍微结合战阵训练下,就是一名合格的骑兵。但他们进军队,不论是纪律性还忠诚度,都难与老战士相提并论。所以外营基层将官,仍以老战士为主。
在外营,中低层将领由两部分构成,简飞扬归降南汉后,他所属的两千多名战士也跟着划到了近卫营旗下。这些人是老兵中的老兵,是原奋威将军陈建飞的亲兵队。陈建飞以防守见长,所以这些士兵不但长于马战,下马之后也长于枪阵配合。当然,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这两千人跟着简飞扬,嘴巴也是最为恶毒的。他们经常在战场上污言秽语,单凭嘴巴都足以把敌人气个半死。也算一大特色。
另外一部分就是原黑甲军战士了。李源被李铁用亲情赚回北汉时,陶雨有感于黑甲军强大战斗力,设计使黑甲军残余留了下來。这支部队起先有三千來人,在汉宁大战时,被机关城水军一顿猛攻,又损失了一些,投入吴明麾下时,他们和简飞扬的亲兵队数量大抵相当,也是两千多人。丞相曾眼谗这支队伍的实力,起过吞并之心。但这支部队虽是残军,却十分团结,宁死也不愿打散重组。最后丞相无法,只得趁广阳救援战时,顺手丢给了吴明。黑甲军做战勇敢,不但长于马战,加上丞相曾要求他们实验霹雳车,用以在大江上发动火攻,所以对水战和器械战多少也有些心得,算是不可多得的全能人才。
外营如今规模大增,但基本架构却无多大变化。左忧对李源甚是怀念,其他几千名战士有此心者,肯定大有人在。如今南北汉对峙,李源却站在京都一边。吴明还真怕自己和李源在战场相遇,这些人來个倒戈一击。他们占据要位,若有个异心,兵变规模肯定极大。一旦如此,就算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左忧垂下了头,满面痛苦。吴明掉过头,负手闭上了眼:“看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答案了。你走吧,我不会为难你。另外,你去告诉原黑甲军老弟兄,他们愿意跟你走的,一起走。去找李源李将军,我不但不会为难,还会发够足够的盘缠。”
左忧全身筛糠似的抖起來,显然内心矛盾万分。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脸上痛苦之色不减:“大人,你何必逼我?”
吴明背对着他,仍不着声。左忧眼里的痛苦之色越來越浓:“第一次汉宁之战时,丞相计划以我三千兄弟为炮灰,组成爆破船火攻北军。是你不顾自身安危,把我们解救了出來。这四年來,我们更是一起出生入死,兄弟们对你的敬意,比李将军只强不弱,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们么?”
他的话象一把刀一样扎在吴明心口,吴明转过头看着他,眼中也有些涩涩的。过好半天才道:“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我刚才的命令仍然有效,你下去宣布吧。”
左忧急声道:“大人,这四年來,兄弟们大多已在南宁成家了,人心早就定了下來了,你这么做,怕不大好。”
吴明挥了挥手道:“就这样,执行命令吧。”
望着左忧有些落寞的背影,吴明心头也是一阵疼痛。可这有什么办法,军权贵一,一支队伍不可能同时效忠两个人,而且是敌对的两人。如果真有那天和李源对上了,这些黑甲军都是基层官员,他们不用发动兵变,只要稍有犹豫,就足以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必须未雨绸缪,把这种可能扼杀于萌芽。
他又仰头看向了天空。假戏真做,可真事到临头,才发觉自己仍难心硬如铁。
希望自己的做的这些沒白费吧。小灵,你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