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节
粮食入库是一件很烦琐的事,等忙完之后,已经很晚了。
眼见着最后一辆粮车清点完毕,轩辕灵才道:“吴大人远道而來,轩辕灵思虑不周,怠慢之处还请勿怪。”
她还在为野风珍珠的事耿耿于怀吧,吴明自然不可能为这事真个生气,行了一礼道:“娘娘多心了,此事与你毫不相干,小将怎会横加指责?再者,我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岂会为这等闲事生气。如今兰宁风雨飘摇,内外交困,倒是娘娘你才应放宽心怀,保重身体。”
轩辕灵看了吴明一眼,喃喃道:“好一个内外交困,吴将军看事倒也透彻。”她转过头,看着兰宁城中的万家灯火,叹息道:“可有些事,并不是放宽心怀能够解决的。”
吴明沉默了,轩辕灵话中的未竟之意,实在太多。但附近还有赵忠等的一大批远人司官员,以目前两人间关系,实在不宜说太多亲昵的话。他搜肠刮肚半天,仍不知如何安慰对方为好,憋了半天才沒话找话道:“不知陛下伤势如何?”
“还能如何?”轩辕灵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苦笑一声:“他被李将军一枪震伤了五脏,到现在仍是昏迷,毫无起色。”
吴明到这个世界之前,李源曾是轩辕灵最佩服的英雄,如今这英雄却成了打伤她丈夫的凶手,估计她在痛苦之余,更多的是无奈吧,也难怪她这副表情了。
他安慰道:“娘娘但请安心,陛下吉人天相,身体肯定会好起來的。”
轩辕灵又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地道:“希望吧。”
吴明想了想,道:“陛下之伤,与我西北脱不了关系,何总督心中甚是挂怀,专门请出顾中平先生随同粮队一同前來。北蒙用医之道,和我朝多有区别,顾先生歧黄圣手,浸淫医道几十年,由他看看,或许另有转机。”
北蒙虽然筑了城,和其他游牧民族多有区别。但他们文化科技都远远低于东汉,医疗手段也大有不如。所谓用医之道多有区别,不过是客气之言而已。轩辕灵既是东汉公主,又是西蒙可敦,里面的玄机岂会不知?吴明话音才落,她才精神一振道:“如此有劳吴将军了,顾先生在那里?带我去见见。”
见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吴明也舒了口气:“顾先生一路颠簸,身体稍有不适……”
轩辕灵望了望天色道:“也好,我已在驿馆给你们安排了房间休息,其余兄弟,就留宿兰宁军营吧。天也晚了,贵部舟车劳顿,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们早点休息吧。”
她说着,翻身上了马,带着一大群骑兵打马而去。看着他们的背影,吴明总觉得得少了些什么,心中也有些隐隐作痛。轩辕灵真正长大了,不但是个合格的妻子,更是个优秀的国母。按说,自己应高兴才对。可是,吴明心口仍然象堵了块石头一样,有种难受。
等他们走远了,优露莉才走上前,道:“阿明哥,这可敦娘娘就是轩辕灵啊?”
吴明有些莫名其妙,顺口应道:“是。”
优露莉望着他,满脸八卦地道:“可我听说,她差点成了你妻子,怎么你俩见了面,却像沒事人一般。”
吴明有些心烦意乱,喝道:“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亏你还记得。”
他吼得声音有些大,优露莉嘴巴一撇,委屈地道:“那么大声干嘛,人家只是问问嘛……”两人正在争嘴,赵忠这时走过來道:“吴大人,娘娘已经关照过我,请你们跟我來吧。”
吴明道:“可是要带我们去馆驿?”
赵忠躬了躬身道:“正是,刚才娘娘专门招呼过了。”
吴明回首望了望队伍一眼,道:“还是不用了,你们这里不是有军营吗?我就和士兵们住军营好了。”
兰宁城在建设的时候,就是以军事为目的,所以在城内还专门建了军营,以为驻军之用。听吴明如此说,赵忠不由愕然:“吴大人,可是,娘娘专门吩咐过的……”
吴明道:“就这样吧,娘娘如果怪罪,就说是我坚持的。”见赵忠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他接着道:“对不住赵大人,出门在外,和战士同吃同住惯了。不要紧吧?”
这倒不是吴明矫情,而是确实如此。四年前他心忧何艺“离世”,伤心之极,以至疏远了士兵。自从杨雄告诫后,吴明就很注意行止,但凡出征,总和士兵同吃同住,这个习惯一直延续下來,直到如今。
赵忠忙道:“不要紧不要紧。”他说着,微微一笑道:“陛下时常念叨,说天下英雄,若论将兵之术,兵心如一者,吴大人若说第二,天下沒敢说自己第一。以前我还觉得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倒是心服口服。”
那颜达说过这话么?可能赞过自己,但绝沒赵忠说的这么夸张。虽然明知赵忠话里多少些有拍马的成分,但吴明心下仍有些得意,不由道:“赵大人客气了,士兵都是我兄弟,打仗的时候,更是他们冲锋于前,自当同甘共苦。”
赵忠点了点头道:“是,是。这话也是陛下常说的。唉,他就这么个脾气,每战于前,才出了这等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明倒是心中一动。每战于前,这岂不是自己习惯?他叹了口气,眼前浮动的,是祝玉虎欲言又止的脸:“将者,有勇将策将之分,但末将却认为,勇力无双者固然可畏,但终究是匹夫之怒,充其量也就是百人敌,对战场的影响不是很大。而策将则重于指挥千军万马冲锋,一举一动都关乎千万人生死。大人现在好歹也是三品镇东将军,近卫营统领。一旦有个闪失,中路军就会不战自溃,那就是真正的百死莫赎了。”
以前倒还不以为然,现在想來,祝玉虎此话,却是大有道理,自己以后真的得注意。否则自己有个三长两短,那可不是好玩的事。西蒙现今状况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几年下來,祝玉虎变化也大,虽仍有些稚嫩。但毫无疑问,他沉默寡言了许多,更倾向于单独思考问題了,而且每有惊人之语。祝家两兄弟,都是人中龙凤,应该也算好事。可想到祝玉虎盯着祝淮那仇恨的眼光时,吴明心下又有些不安。
祝玉虎心态转变,与轩辕灵有很大关系。世间情事,变幻无常,真正让人无言。
北蒙以骑兵见长,这里什么都不缺,就不缺马。所以就算赵忠这些文官,骑术也很不错。等所有人集合完毕,赵忠等几人上了马,领着吴明等人当先而走。一路行去,吴明骑在南望高大的背上四处打量。虽然夜已深了,街道上仍有很多灯光亮起。前方在打仗,兰宁城多少有些难民,连带人口多了许多。但街头两边的难民却神态安详,來來往往的行人也举止从容。尽管前线吃了败仗,但这里灯火并阑珊,军心民意还算稳定。现在兰宁掌舵的是轩辕灵,她为此付出的怕也不少。
这景象确实大出吴明意料,轩辕灵也算统御有方。看着街上的行人和店铺,他不由叹道:“遍观兰宁城,真不相信前方刚吃过败仗。”
赵忠在前面转过头道:“是啊,不过娘娘也是操碎了心。”他有些感叹的道:“国家初建,许多事都沒上正轨,本是陛下代理军务府事,贤王代理政务。如今陛下昏迷,贤王在前线领军,军政大事都落在娘娘头上了。可她却处理得井井有条,兰宁现在这样子,连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远人司虽不是什么要害部分,但好歹也是八司之一。西蒙以武立国,政治方面真沒什么人才可用,否则也不会启用赵忠这个商贾了。轩辕灵估计也沒什么人可供依托,刚才她说自己忙于政事,以至耽搁,看來所言定然不虚。
兰宁是山城,尽管赵忠说目的地并不远,但他带着众人七拐八拐,爬山下坡的走了大半天,眼见周围越來越冷清,他才停了下來,然后翻身下马道:“吴大人,这间军营是以前狼骑兵的驻守地,刚够住五千人。西北一战之后,狼骑兵损失惨重,这里就空了下來,你们今天就住这里吧。”
刚好五千人?狼骑兵最盛时,就只有一万出头的兵力。李源有这么厉害,一战让狼骑损失近半?想到这里,吴明愕然道:“怎么,狼骑在西北损失了这么多人吗?”
“自然不是,因为粮草不继啊……”话说了半句,赵忠才意识到自己说露了嘴,马上改口道:“狼骑自然另有住处,吴大人就别管了。”说露了嘴,他定也有些恼怒,所以一改常态,言语间也不大客气。
确实,狼骑兵再厉害,但坐骑总得需要养。战狼是肉食动物,肉食消耗惊人。以西蒙当今状况,确实负担不起,所以才削减数量了吧。吴明也沒心情继续打听,只是道:“那就有劳赵大人了。”
由于是长驻地,这座军营并不简陋,周围都有高墙围起,占地相当大。众人在赵忠的带领下进了大门,入目是一片宽阔的操场,地面被压得硬实无比,显然狼骑以前时常在此操练,而且刚刚搬离不久。操场四周,鳞次栉比的尽是建筑。房屋虽多,安排得却是错落有致,一丝不乱,到处都是绿树掩映,只是黑灯瞎火的,显得有些荒凉。现在已是六月末,附近的树木都是些易生长的桦木,根根冲天而起。单看外表,实在不像一座军营,倒像一种占地极大的庭院,和军营毫不沾边。不过这也难怪,狼骑兵是北蒙的重中之重,住宿条件肯定不会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