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法师道:“巫罗大人也是无辜的,原本的她善良、温柔,亦是世间不二的女子,可圣战改变了一切。他们灵山十巫身为祭司,安定时备受尊崇与礼待,但到争夺领土,争夺天下,一切皆受大酋长蚩尤摆布,谁也逃脱不得。”
云遥道:“谁都有苦处,我相信曾经确如你所说,只有明善,神识才会在陵墓中孕育出此景。可后来清醒时的她却早已不同,三千年前她屠杀人族无数,即使弥留,也要以九巫的力量诅咒天下,让十个太阳灼烧大地,那些过去,还能怎样唤回?我想只有这般永远尘封,才能看到最真的她。”
影法师道:“对你而言,巫罗只是一个名字,才能在此大言不惭,谆谆说教。可若有一朝,你最重要的人无缘无故成为天下祸根,只有封印,甚至除去,你还能否像这样镇定、淡然?”
顷刻间,云遥双目失神,手足无措,脑海中尽是她的模样。
“看来我竟刺中你的心结,我们这些棋子,顾着什么天下大义,但在布局者眼中都是笑话。既然无法与之相抗,摆脱宿命,那我只需顾我所愿,才不管你们是死是活。”
少年仍在彷徨中,洛轻雪拽着他的衣领,狠狠抓来:“你清醒一点!别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惑,祝姐姐才不会变成那样!”
小七道:“是呀,他说的并不对,无论我们多渺小,都是这世间一份,人人皆那样想,何来今日?也许眼下中土并不安定,但我相信所有人都在期盼将来,那些大难临头时才悟出的真谛,才明了的愿望,正是活下去的勇气。”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云遥高举紧握的双拳,绽放耀眼金光。
影法师大惊:“我逃出奚禄陵冢十年里,也所见所闻不少传说,这该不会是!”
云遥以仅存的力量,召唤射日神弓:“你执意要唤醒巫罗,我就完成大羿的遗愿,让她永远葬身在此!”
然而此时,冤魂四起,如同在大阵中一样猛扑向二人。
“哼,射日神弓又怎样?我不知你经历了什么,但眼下的你,只是一个稍有力气的毛头小子,你不配拉动它。”
“我们不会再困于你那区区伎俩!”洛轻雪挣扎着。
“你们能追来此地,的确出乎我所料,我的修行奈何不了你们,但这里,是巫罗大人留下的远古之力!我已将魂石炼成,凝聚着被羿诛杀的猰貐、凿齿、封豨、修蛇残魂,只要用它砸断羿指上的碧血玄珠,巫罗大人就将醒来!”
二人被冤魂紧紧缠绕,挣脱不得,影法师不再理会,毫无顾虑地回身向前,将幽绿的魔兽魂石高高举起。
自始至终,影法师都不曾在意二人身旁还有一位少女,这个虽来历不明,但十年间由他目睹,在村中长大的女孩。
倒并非影法师心存善念,只是在他眼中,即使不发号施令,路过的亡魂也能将柔弱女孩吞噬殆尽。
可一切总这般出乎意料,源于对这片土地的挚爱,带着痛失至亲的愤恨,小七不顾一切扑上前去。
二人来不及劝阻,早已被怨魂模糊了双眼,隐约听闻清脆声响,当看清前方一切,小七已不知所踪。
取而代之是浑身赤红的女子,衣着甚是华贵,发髻熠熠生辉,却面色悲戚,珠泪双垂惹人怜悯,若非一股近乎让周遭窒息的强大力量,或许当真将被她骗过。
“食物,食物......”
影法师道:“大人,谋划生变,不得不提前将您唤醒,若需汲取灵力,奚禄山下的桃源村还有许多活生生的人。”
“吾等候不住,就从此地开始!”
狂风呼啸,远方的二人尚来不及抵御,便见那可憎、可悲的影法师被血雾彻底吞噬。
云遥唏嘘道:“但愿你从未后悔过,即使成为你所敬仰的巫罗口中之食。”
“她就是巫罗?怎么办,她看来彻底疯了,小七死了,连自己忠心耿耿的属下也不放过。”洛轻雪惊惶不已。
“走,你快离开,我来应对。”云遥道。
“这与说好的不一样呀,分明该是我留下,你先逃!”
“我记得,但就算我道行尽失,连对付巫族宵小也无能为力,我依旧是唯一能化解此局的人。”
“我真的不想离开,不放心留你一人。”
“你若被她吞噬、汲取力量,会更难应对,我沦为凡人倒无所畏惧,不必担心她再变强大。走罢,在说好的地方等我,我会来的。”
洛轻雪眼眸含泪,望着崩塌的岩壁,心中深深明白,他已非莽撞少年,听其所言,定胜过自己任性。
“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我在那里等你。”
南疆大变,让原本飘摇的人间更加动荡不堪,奚禄山下陵冢内,一场山崩地裂之后,只剩二人两相对望。
“汝是何人,怎有大羿气息?”
“我是来超渡你的!”云遥一箭射向巫罗,对他而言这短暂距离自然稳稳命中,可赤红的女子却毫发无伤,两袖一挥,唤起冤魂无数。
即使未被迦楼封印法力,剥夺三感,眼下胜负也难说,更勿论此时,所差有如天壤,云遥已被逼上绝路。
“云遥哥,别气馁。”
就在此时,听闻熟悉的声音,跪地挣扎的他抬首望去,巫罗身影一半虚无,怀中竟抱着一位少女,同样面朝这一方。
“小七!”云遥大喊。
巫罗道:“此女乃奚禄山山鬼,随吾神识生出花树,她也一并被吸收至此,却承载吾之力量,顺水流飘出陵冢。她带来了外物生气,只要回归吾身,即使不砸破大羿扳指,也能解此封印,让大羿躯壳灰飞烟灭!”
云遥恍然:“怪不得,她能化解影法师所布之阵,也只有她,未因修炼魂石被采灵气而虚弱。”
巫罗抖开长袖,紧紧握住怀中昏迷女子的双臂,游移至她左手腕上的七彩花环:“这只花锁乃命中羁绊,吾与此女同生同死,吾若逝去,她也将形神俱灭,永散天地间。”
云遥呆滞,原本无能为力,这下更失去出手的信念。手搭在弓弦,化出的一箭却随着身躯一并颤抖。
方才与影法师相谈话语,不断回响于耳畔,无故成为祸端之人,为了天下大义唯有离去,也许那便是不久后自己所将面对。
“雨蝶……”
百鬼缠身,渐渐模糊了心智,仿佛又梦回远古时代,眼前似真似幻伫立着二人,少年问道:“大羿将军为何射杀无辜?”
“帝君,狡兔虽未伤人,但任其繁衍,这片土地皆会荒凉,牛羊无草可觅,是为大祸也,此乃数百年前黄帝所授。”
“不必以高祖之名左右,我自有思量。”
“帝君,若有一朝,一族与一人只得其一,该如何抉择?”
“或许,无为便是善也。”
“无为是善,却不能事事挽救世间于水火,当年师尊命我暗算巫罗,嫁祸中土,以得到灵山十巫助战九黎。我顾天下大义而无为,怎料师兄逢汒依旧如此做,而今回想亦有悔恨,早早传书相告,或许不会是今日结局。”
“将军所言我已记下,待权衡之后,或当以此自省。”
“帝君,末将真身仍在奚禄山下镇压巫罗,而今寿数将至,待其诅咒应验、化解后也该离去,但她已彻底入魔,怨恨难消,不知今后能否有人永解此危,只盼杀伐决绝,勿有一时悲喜。”
“此事方长,非你我所期。”
云遥双眼迷离,昏沉无主:“难道,就只有让一个无辜的女孩这样离去?今时放出一箭,将来若轮到我自己,又怎样割舍?”
山洞中狂风大作,将一枚信物吹至脚下,在幽暗的陵冢,依旧有隐约光芒闪耀。
云遥被无数冤魂遮蔽视野,却逢此刻,那淡淡火光照耀下,看见小七的面容,竟似雨蝶一般。
“我,无悔。”
云遥已不顾真实与幻觉,只是奋力爬向前方,将信物牢牢握在掌心:“这是小七用命换来的,虽然巫罗依旧苏醒,但保全碧血玄珠不被魂石凿断,我手执此物却彷徨不定,岂是真正对得起她?”
云遥再度起身挺立,炽烈的光芒如太阳一般璀璨。
“无知小儿,以为有弓一柄就能令吾蒙受远古时的创伤?看十巫之力,教你灰飞烟灭!” 巫罗张开双臂,大展神威,整座奚禄山彻底塌下,一切化为尘土,仿佛只在转瞬。
云遥巍然不动,毫无惧意,将古老的碧血玄珠戴在右手。
倏尔,万丈金光于头顶照出一具伟岸身躯,正是先前横卧之人的模样,巫罗大惊:“不!大羿已灰飞烟灭,为何还能出现?”
云遥道:“被你毁灭的只是躯壳,就像本已葬于谷林的射日神弓在我手中出现,这是存在于天地间,永远抹不去的痕迹!”
“帝君,末将救驾来迟!”巨人高喝,少年再度开弓,一箭飞去,射杀灵山十巫之首,仅次于天道的大祭司巫罗。
南疆大山,这一脉彻底沦为废墟,好在山下桃源村的百姓们,早已得到三人知会,远远离开。
竹林中的湖岸,洛轻雪倚靠巨石,身旁便是不久前彼此为对方刻下的难堪画像。望着天地风云色变,想到他或许永远埋葬山下,心中已近崩溃,欲动身去寻,又想起那份承诺,终是未曾离开。
沉重的脚步踏来,拭去泪水侧目回望,他虽是伤痕累累,依旧如约而至。
“你还活着!”洛轻雪终于难忍喜极而泣。
“我说过,一定会回来的。”
待平复之后,两人在岸边为小七立碑一座,不经意间,一个迷路的村中小男孩,想来因大地颤动而走散,悄然站在身后。
“小七姐姐死了。”
二人匆忙转身,云遥道:“是她救了你们,要永远记住。”
“小宝!”
林间传来呼喊,男孩应声而跑去:“爹,娘!我在这里!”
“我们也该走了,还有更重要的事。”云遥不觉捂着双眼。
“你怎么了?”
“无妨,只是巫罗用水镜抵挡,反照了射日神弓的光芒,我的眼休憩一阵就好。”
“我们有了碧血玄珠,是不是你闭上眼也能射中血鸦乌,除掉逢汒?”
“你在说什么傻话,那是大羿将军的师兄,鹿死谁手尚不得知。”
“我好怕,你千万不能失明呀。”
“没有退路了,无论如何,我都将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