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光芒散去,烟尘落尽,眼前的血腥屠手却无大碍,只有惨白的肥膘留下微微泥土。
西屠举起握着铁索的右手,得意拍拍自己肚腩:“这点招数也想对付我,真是愚蠢至极,我这一身肉可比铜盔铁甲厚实得多。”
顷刻,西屠挥出锁链,钩爪与随即躲闪的洛轻雪擦身而过,划破她的左肩和臂膀。
那钩爪绕着铁索四处旋转,毁掉树木与山石,刮起风暴,让血腥、腐尸的气味漫天飞扬。
洛轻雪已无别它法,却见此时,被重压在身下的悟道掌门奋力窜起,以独臂勾住西屠的右手,让他停下挥舞,不可一世的九黎魔将,那来不及收手的铁索一圈圈缠住自身,钩爪扎在自己肚腩上,巨大的神力反噬自己,将大肚刺出一个洞口。
顿时,肮脏秽物不断流出,肥硕的肚子泄气一样萎缩下去。
“可恶!”
西屠狂怒不已,抱起悟道掌门勒在怀中,一口咬下。
原本只是右臂斩落,此刻,悟道掌门自肩以下,一整半皆被咬断,西屠将两半身躯暴怒地摔在地上,仍不解恨地踩向有头颅、有气息的大半身。
“这就是破绽。”洛轻雪来不及呕吐、难过、愤恨,祭出双锤,原地转两大圈,将“狂澜碎岳”扔去。
西屠万没想到,眼前这平凡女子会拥有三千年前本属于巫族帝江大人的法器,两柄神锤重重砸在腹部,让他显出败势,但绝命之时,真正最后的力量也开始展现。
只见他仰天大喝,口中喷出的腐尸气化作一道道波纹,弥漫山中每一处,飞禽走兽亦遭牵连,除那些乐在其间的蝇虫,无谁幸免。
洛轻雪徘徊在生死边际,武器已扔出,自己也因毒瘴无法再挪动半步,更不谈聚气抵抗。
一道耀眼之光照亮天穹,光芒落下,贯穿西屠,让他的身躯四分五裂,成为摊在污浊秽物中的肥肉。
“你偷袭我……”那断掉的秃头不甘地埋怨、死去。
正是云遥赶来,补上最后一剑,度过这场危难。但眼下,悟道掌门也只剩最后一口气在。
“前辈。”看着他分为两半的身躯,云遥不禁失声,掩面不忍目睹。
“谢谢你们,算是为我派复仇了,云遥,我绝无虚言,不曾诬陷你们,这都是昭暝大人的原话。”
说罢,他与世长辞。
“我知道了,您安心离去。”
云遥替他合上双眼,埋葬于土坑中,记下标识以便将来指引他的弟子们寻找。
洛轻雪远远站在一旁,被腐尸气折磨得狼狈不堪,想跳进河中好好洗净,哪怕是在他眼前,然而河水也皆被血染红一片。
云遥起身走去,她随即大呼:“别过来!我现在又脏又臭,好讨厌呀,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脸上可有一丝嫌弃?不过,你以后还要不要这样不辞而别,独自一人莽撞行事?”
“我、我错了还不行,每次想动手都被你们这些‘讲理’的人拦着,我也很苦恼。”
“你就只会欺负他们,现在真正大敌出现,给你动手的机会,可最后呢?”
“讨厌!你再说一句!”
“好了我闭嘴,”云遥无奈道,“你先回山下换洗,我要到天机坛中收拾所有巫族余孽,问问他们来龙去脉。”
“我也要去,打不过头目还收拾不了那些喽啰,我要拿他们好好撒气。”
“并没有如此容易,这个像屠夫、刽子手一样的怪物并非夜妄部众,否则那不死身躯,以我的境界无法突袭得手,一路看来似乎九黎各部皆在,最多便是活死人,我怀疑谋划此事的乃夜妄部众。”
“就像我们在上古时代遇到的将成一样?那我更要前去了,你一人未必能应付,但我们联手定可拿下。”
云遥不再多言,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默许她跟在身旁,二人一同向山腹中走去。
天缓缓黯淡,黄昏再度来临,寻仙镇上,雨蝶独自一人守着铺子与酒坊,两位掌柜不见踪影,他们二人也至今未归,此时不祥的预兆积压在心头。
只听得镇上吵闹声不止,远远望去,两个浑身是血的女子逃来镇上,所穿正是天机坛弟子服。
紧接着,大批人马追随而来,镇上人们被吓得不敢出户,虽有胆大者挺身而出,随即便被打落一旁,生死难料。
转眼,她们已逃来身前,医者仁心,雨蝶毫不犹豫救下二人,查看伤势。
巧的是,其中一位女弟子竟认出她:“是你?”
“你认得我?”
“在昆仑大会见过,你这么美,我不会忘,抱歉,曾经我没少传你的谣言。”
“都过去了,别妄动,你们伤得不轻。”
话语间,身后一众数十余名士卒也追到眼前来,而领头的正是埋伏在袭击剑心、楚离那座湖边的蛙人屈奇。
一位女弟子大喊:“我说了,我们都不姓齐,为何不放过我们?”
屈奇匍匐在地大笑道:“可你们都是室女呀,这世上的寻常女子被抓得所剩无几了,拿你们去祭祀,元戊大人也不会责怪我擅自行动了。”
“那些女子失踪果然另有隐情,元戊......”雨蝶努力回想这个名字。
此刻她虽侧身对着,却也被观出气脉。
“又一位室女?很好,三人一块给我拿下!”屈奇大喝。
雨蝶转身道:“你们究竟有何企图?”
短短一瞬,所有将士都陷入呆滞,修行低微者,总斩不断欲念,而眼前这副容貌,是活了数千年的他们从未见过的。
迟疑一阵,屈奇大声喝令:“都给我上,拿下她们!”
所有士卒一拥而上,雨蝶施展“梵天护”,一面光盾将所有来者尽数挡在前方。
眼看众人无法前进一步,屈奇道:“别怕,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说着,趴在地上的他深吸一口气,鼓足脸颊与大肚,突然开口,一道巨大的音波自脚下爆裂开。
令所有人未曾想到的是,他却丝毫没有相助,反而杀光了鞍前马后的士卒们,方圆几丈之内,只有雨蝶和被她所护佑的两名天机坛弟子得以幸免。
“这......”
“是不是很诧异,我竟会杀了他们?”屈奇笑道,“此番乃九部受少卿大人所托前来,这些家伙大都并非我都天部麾下,杀了他们也没什么好惋惜,弱肉强食,本就是巫族乃至世间该有的生存之道。”
雨蝶微微摇头:“一面低声下气,一面飞扬跋扈,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生存之道,我们每一个人,本该都是平等。”
“这便是我们永远无法和睦,战争永不会平息的缘由,不过很快,你将不得不遵从。可知我为何要杀了这些喽啰?因为他们活着,便会告发我的企图。”
“你有何企图?”雨蝶道。
“我不打算将你与她们一样呈上去当作祭品,因为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已忍不住了,我想你也不愿就这样死去,很简单,只要遵从本座,当你不再是室女之身,便不会有危险了。”
“混账!”雨蝶破口大骂,或许是有生以来头一回恶语相向。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样的容貌,所以也没想过得到你的应允,我会用力量使你服从。”
说罢,屈奇再度发难,爆发出比先前更强大的气息,方才果真有所收敛,只为铲除那些碍手碍脚的随从。
然而,他做梦也未曾料到,眼前柔弱女子会拥有凌驾于自己的修行,幽蓝的蝴蝶牢牢封锁其行动。
雨蝶道:“你说身边皆是喽啰,可与我在上古一行见过的巫族相比,你又何尝不是。”
“冥、冥蝶!你为何有此力量,你与元戊大人何关?”
再度听闻此名,雨蝶已然想起,他们在云梦泽畔遭遇的强大巫族将领,若彼时没有四件千年法器,胜负仍未可知。
“就让我替那些死在你手中的人复仇,让他们得以瞑目!”雨蝶双手结印,所有冥蝶挥动薄翼,皆向匍匐的蛙人飞去。
“不!不!神女饶命!我没有杀人,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小喽啰根本敌不过上古人族,只会欺凌自家弱小的部众而已,方才被我杀的那些都是恶人!”
一时,雨蝶竟无言以对,她明知眼前绝非善类,可看那跪地求饶的可怜模样,又不能笃定杀害过无辜之人,无法狠下心出手。
环绕的冥蝶也渐渐散去,可悄然间,屈奇又鼓起大嘴,趁雨蝶不备,吐出四只孩童大小的人形佣兽。
雨蝶来不及再度筑起护盾,被四只佣兽抱住手脚,按倒在地。
“哈哈!心软是你最大的弱点!实话告诉你,就在不久前我才屠了一个小镇,杀掉的人少说也有数百,没想到随意一句谎话就能骗过你。小的们,吸干她的气力,好让我可以为所欲为!”
雨蝶不仅无法动弹,渐渐失去气力,也感受到四只佣兽正领命撕扯她的衣衫,垂涎滴落在缓缓展露的玉体之上。
眼前这巫族将士虽然羸弱,但对凡人而言仍旧可怕的力量,早已吓得镇上百姓逃之夭夭,剩存的侠肝义胆之士,也因先前出手而被揍得奄奄一息。
再没有人看见,一个极尽丑恶之徒的暴行。
屈奇缓缓爬上前来,那奇异的嘴脸开怀大笑:“我虽生得丑恶模样,却要与神女共度良宵,做那些帝王都梦寐以求的事!莫怕,我会十分温柔,好好回报你的仁慈,当一梦醒来,你便不会再被抓去为那位首领祭奠。”
忽然,屈奇竟是停下脚步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那位首领、冥蝶,该不会......”
可自己麾下的四只佣兽仍遵命撕扯,倒在地上的女子,那独一无二的美貌,他离得手近在咫尺,今日错过,便再无此机会。
“不管了!”屈奇挺着佝偻的蛙背,仰天大喝,“就算尊王、少卿大人将我千刀万剐,也值了!”
他高高跃起,张开身躯下落,扑向挣扎无果、目不忍视的雨蝶。
“不要!救我!”雨蝶无力地呐喊。
两名重伤的天机坛女弟子爱莫能助,又怎知她们是否会赴此后尘,倘若再无人前来,一幕世间惨剧将不可避免。
裹藏数百年的人,卸下虚假、浮夸的伪装,散发浩然正气的天光落下,一瞬间,四只佣兽灰飞烟灭,屈奇也被击退三丈,倒地不起。
“自从我住在这镇上,再没有人因为妖邪入侵而逃离,这是头一遭。”吕长歌道。
“大叔。”雨蝶泣不成声。
吕长歌微微侧身:“快收拾好,你该明白对恶徒心慈手软的后果了?”
雨蝶沉默不言,整理自己的衣衫,因为被吸尽气力,连起身都有些不稳。
“可恶!坏我的好事!”屈奇大喝,“一时大意而已,她已没有战力,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老家伙本领如何。”
说罢,他再度张嘴,汇聚音波将要喷涌而出。但就在此时,一道剑光如闪电袭来,割下他的舌头。
“现在可见识我的手段了?”吕长歌道。
屈奇彻底无法开口,以腹语念道:“今日算你们走运,这个仇将来再报。”
“将来?你活不到那个时候。”
吕长歌一掌飞出,却不料屈奇突然跪下,反倒正巧躲过,匍匐在地用腹语大喊:“大侠我错了,我只是巫族的小喽啰,杀不杀我都无关紧要。”
“你需为自己害死的人偿命,还有,你对她的亵渎,不可饶恕。”
“我还没得手,只看了几眼而已!”
“你这狗眼只一瞥,便是亵渎。”
“又不止我一个,你也看见了!”
“呵,你知道的太多了!”吕长歌一掌劈下,不料他竟遁入土中,不见身影。
“还会遁地?今天若让你逃走,老子的姓氏倒着写。”
吕长歌回到屋中,取出重剑背在身后,对雨蝶道:“你快救这两个弟子,我来处决那厮。”
“祭祀、冥蝶......”惊魂未定的雨蝶彷徨着点头,目送他追寻蛙人的气息向东而去。
天已彻底暗下,两人并肩来到山腹之中,天机坛壮阔的景致,玄妙的意境,缓缓呈现于眼前,但此时更多的是哀鸿遍野,血洒门中。许多机关枢纽遭到破坏,弟子横尸无数,而其中一些尚存着气息。
祭祀神明用的宝鼎,被西屠拿来煲汤,此时柴火还未熄去,云遥一掌扑灭火焰,却不敢飞上大鼎捞人,他无法想象,此刻鼎中是怎样惨烈的一幕。
行了许久,前方终于隐约看见活人身影,但转念一想也未必是活人,兴许是活死人。
少卿那虽然枯槁却仍显俊朗的面容丝毫不为所动,在四面徘徊,询问每一个倒下的弟子。
“饶、饶命,别杀我,我的尘缘未了,俗世中还有亲人。”
“你姓什么?”
“我俗世姓张。”
“再好好想想?”
“也或许姓赵,总之我不姓齐。”
“我怎知你说的是否真话?”
“我对天发誓。”
“算了,我一个也没想放过,你们与我要找的人,只是送上黄泉与魂飞魄散的差别,看你也不像撒谎,就大发慈悲让你转世去。”
“不!”弟子大呼一声,却戛然而止,干枯的手穿过他的心房。
解决了一人,他淡然走到另一弟子身旁:“你又姓什么?”
“大人,我跟你姓可好?别杀我,我们天机坛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们有个弟子,冒犯我最崇敬、感佩的主人,我的生命由她所赐,任何对她不恭者,都万死难辞。此子当魂飞魄散,所有至亲挚友,也该株连。”
“住手!”当云遥赶来,又一具生命被夺去,他暴跳如雷,怒火难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