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城中,土筑的繁华街道,上古时的质朴气息,让炎钧也沉醉其间,无比怀念。
行人如川流不息,万幸有侍卫队长开路,一切在几人面前畅然无阻,炎钧头戴斗笠,跟随他们一路向前。
王城附近赫然无比雄阔,傍着高山岩壁而建,比之民舍,如一尊巨神俯视蝼蚁众生,庄严之感让庶子百姓诚惶诚恐,而宫殿正中,伫立在仰望的百姓们视野里,是一座傍山雕琢的二十丈高女子石像,虽从未谋面,但在西陵族人眼中已保佑他们数百年的西海龙女。
斗笠下,炎钧隔着轻纱微微点头,向来不可一世的他,对两千余年前已到如此境界的匠术也无所挑剔。
大典临近眼前,很快便要到来,支开拥堵的人群,怀业将炎钧带到百姓们最前方,交代两名侍卫盯紧这个身手可怕的不速之客,自己则率领更多人去王的身边守护。
神像一旁,二人在侍卫、婢女的拥簇下缓缓走来,凭炎钧的智慧,无疑这便是西陵国名不见经传也未曾留芳青史的夷庆王,而身边女子十有八九是其王后。
夷庆王面朝百姓,露出勉为其难的笑容,可王后却是苦楚,双唇惨白,靠着涂抹嫣红的花粉才让脸颊有些血色。这一切炎钧都看在眼中,不过他对医术所知有限,更不关怀此人生死。
忽然,冷风吹进城镇,寒意让所有西陵人都随着一颤,但他们似乎又早已准备,一个个裹着厚实的衣装。
只见那阵阵寒气汇聚于王后一身,她的眼瞳开始变为幽蓝之色。夷庆王迈动脚步走下石阶,站在所有黎民的最前方,率先俯身跪下。顿时,所有人一一效法,除了炎钧双手怀抱,陷入苦苦沉思。
站在神像下最高处的王后已察觉到他,目光如炬,寒气袭人。
“快给龙女跪下!”奉命盯着他的一名卫士在身旁悄声催促。
“龙女?”炎钧微微道。
“龙女大人降临时,会附身于历代王后,接受我们的祭拜与朝奉。”
炎钧依旧傲然挺立,这意外的变故惊动了所有西陵族人,眼见冲突将起,就在此时,远方街道上,寒风中一位孤独女子左右颠簸,长发凌乱,身披破旧的粗布衣衫,满面尽是微小的伤痕。
女子仿佛已失去了神智,却仍用尽所有力气,歇斯底里向着人们呼喊:“快离开,西陵将遭逢大难......”
“妖女又来了!”百姓们顿时四散而逃,慌不择路。
炎钧未看清面容,只是询问身旁卫士:“她是谁?”
“是妖女!她从一月之前来到西陵,便四处散布谣言,更像是对我们诅咒,扬言西陵将遭难,唤我们赶快离开。我们想杀了她,王却不忍心,只是将她赶出城,可她却依旧不改,如此反复直至后来,我们试过火刑、棍打,甚至将她绑上巨石沉入西海,她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妖女要灭西陵城了!”百姓们早已乱成一锅粥。
但女子只是重复着同样的话,从高声呼喊,一点点变得微弱,最终无力地倒在人群中。
此时,被附身的王后喝出一丝诡魅之声:“子民们不必畏惧,吾此番降临城中,便是听闻你们祷告,得知你们近日受妖邪所扰,吾定将其彻底灭去!”
“请龙女大人收服妖孽!”
“对,收服妖孽!”
声浪此起彼伏,除了懵懂的夷庆王,与惊诧的炎钧。因为不知不觉中,炎钧已走近许多,渐渐看清倒下女子的脸。
“妖孽,今日吾便将你彻底收降,带回昆仑请师尊发落!”王后举起双手结印,掌心冒出渗骨的寒光,一阵阵冻气随着狂风呼啸而来,飞向昏迷的女子,渐渐令她娇弱的身躯铺上冰霜。
女子听闻动静,稍睁开双眼,那早已倦怠的魂身似乎便要永远解脱,恍惚间,她看到一具背影挡在前方,如此正气凛然,宽阔伟岸。
炎钧挡住所有寒气,施展北极一战中于师祖学来的“炫龙震天”,十道火龙浑然飞出,龙吟声盖过所有喧嚣,向王后飞舞。
随着一声惨呼,王后倒在巨大的神像下,却有一缕阴魂出窍,人面鹰身,正似曾经在巫族大梦中窥探一行人的枭兽。
但此刻,眼前这尊鹰身女魔所拥有的力量却远远更加强大,声如百鸟尖啸痛刺人心,怒目向炎钧道:“可恨,险些便功德圆满,你这混账敢坏我大业。”
“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夷庆王左右顾盼,瞠目结舌,一旁侍卫赶紧围聚到身旁护驾。
“她并非西海龙女,只是冒名顶替,这具鹰身已然阐清一切。”炎钧道。
“阁下是如何觉察?”
“西王母决不会准允弟子,每过一载便降临于凡间受世人指点非议,还有,她这一身寒气若为龙女,西海早被冻为一片冰川了。”
“不错,吾乃九黎穹古部颙姬是也!”
怀业大呼:“九黎魔将?不可能!巫族早在四百年前,便被中土黄帝部落为首的大军灭掉了。”
颙姬道:“渺渺人族,你们这些愚昧之徒便是吾复苏的第一席盛宴!毁我好事的孽障,以为掌握些许道法就能与我抗衡,便由你成为第一个。”
脱离宿主身躯的魂魄高悬于空中,寒冰之力席卷天地间一切,朝着炎钧和被他挡在身后牢牢守护的女子,所有西陵人无不退避三舍,这寒气稍稍沾上,或许转眼间便足以令他们的气脉止住跳动。
狂风吹走炎钧头戴的斗笠,西陵族女子们本就在风中摇摇欲坠,突然望见这举世不遇的美男,当即有人癫狂。
这一切,炎钧却淡然面对,仰首答道:“把我当作俗世修道者,是你生前最后一个愚蠢的思虑。既然当年未死彻底,今日便叫你这一缕残魂灰飞烟灭!看招,万物归烬!”
话音未落,充斥着神力的火焰直冲天际,拨开云雾,彻底覆灭寒光。
“不!”
随着鹰身女魔尖利的呼啸,片刻之后,彻底失去踪迹,西陵城也重归于安宁。
当不知姓名的女子睁开双眼,躺在一间华丽堂皇的宫殿,床榻边,有人已不知守候多少年岁,也许不过一日,可失去记忆的她,仿佛在睡梦中回顾了千百年光阴。
而那倾世容颜,只面对她一人才有此刻的温柔。
“你醒了?”炎钧轻声低语。
女子虽衣装破旧,伤痕累累,却依然透着无争的美貌,一双水灵大眼,对视那分明陌生,却似乎唤醒了自己些许记忆的人。
“你是谁?”女子问道。
“我是谁毫不重要,我来自遥远的世纪之外,跨越三千年,只为了你。”
女子撩开长发捂着额头:“抱歉,我不记得你是何人,我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
炎钧道:“别心急,你也无需名字,因为在我眼中,你就是一切,不必他人凭姓甚名谁,来指代你。”
“我想起不久前的事,是你西陵城中救了我?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因为,这是我的夙愿。”炎钧捧起女子白皙的右手,紧闭双目,吻着那仿佛带给自己一样心痛的伤痕。
女子憔悴的面容宛若皎月,此刻却似二月桃花微红,倏而的悸动让她不曾抗拒,只是默默望着眼前深情之人。
“炎公子,王后醒了!”突然间,夷庆王喜极而泣,带着一众仆从撞开屋门。
二人顷刻间含羞地分开,炎钧背对夷庆王,冷漠道:“恭贺。”
“万幸王后并未受伤,只是因寒热之气一时晕倒,如今摆脱妖邪,调理一番也恢复了许多。”
“我说我已知晓了,难道要我像你一样哭出来?”
“岂敢,你的大恩大德,西陵族没齿难忘。炎公子,眼下我国中许多姑娘在王城外请命要见你一面,更有人说若再不得见,她们便要思念成疾抑郁而终。”
炎钧道:“我看过此地风水,她们的坟墓适宜在东面,离西海远些。”
“风沙大漠难以长埋,我族中人皆选择火葬……不,我不是要说这个,公子何不考虑在此成家立业,有了你,我们再无需祈求神明保佑。”
炎钧忽而起身:“实不相瞒,我没打算要救王后,不过顺手罢了,若当时魂魄并未分离我依旧会出手,对你而言另一个结果。西陵国是存是亡,你的族人是生是死,我一点也不在乎。”
夷庆王顿时缄默不言,失落的眼神中带着无奈,来到榻前绕过幔帐,才发觉无名女子也已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