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轻雪捂着伤,对神秘女子大喊:“请你转告他们,别再来凑热闹,回到各自屋中去,否则瘟疫会牵连更多的人。”
“瘟疫,那究竟是什么?”
“是很可怕的病,只要待在一块儿,一人会传给另一人,最后谁也逃不掉。”
女子哀叹:“我在此地并无多少威望,是你们救了西陵,只怕依旧要劳烦二位。”
云遥目不转睛地仰望寂静天空,疑惑,亦有愁苦,洛轻雪走上前问道:“你还在想那道灵光?”
“是炎钧,我能感受他的气息,他知我们无法面对瘟魔,需要第三道创世灵光,可我不明白,为何他还不现身?”
“也许他遭遇困境暂时无法脱身,也许已来到这附近不远的地方,别多想了。”
“可是……”
“快去看看力牧怎样,不知他还能撑多久。”
“力牧?”女子大惊,向二人走来,“可是姬轩辕麾下那位?”
“不错,大姐你也认识?”
“这一战数年,多少人颠沛流离,许久未见。他在何地,请带我前去。”
费了一番口舌,劝族民们回到各自家中闭门锁户,接着二人带领女子来到先前的屋外,也许是裹腹之后休息足够,力牧的症状反倒有所好转,但依旧不容乐观,从染病起短短两三个时辰,已让他憔悴许多。
“力牧!”
“帝妃!”他已无力起身,右手搭在胸前,微微行了一礼。
“帝妃?她、她就是嫘祖?”云遥悄声念道。
眼下也并非惊愕之时,嫘祖与力牧短暂叙旧一番,眉间紧蹙:“昨夜祭礼我并未前往,但大致推算,城中已有半数人染上你们所说的瘟疫,家家户户都难避免。”
云遥大觉不妙:“既然如此,让所有人各自回屋并非最好的对策,眼下应将已有症状的人同余下人隔开,以免再有丈夫传给妻子,妻子传给婴孩。”
“你!你几时懂得这些,成了对付瘟疫的行家?”洛轻雪惊呼。
“都是以前在楼兰,大叔、炎钧,还有如鸳姐他们教会我的。”
“你真是越来越……”洛轻雪不再言语,眼中流露着一丝倾慕。
然而嫘祖却注目凝神:“隔开后如何,小兄弟言下之意,莫非要牺牲所有染病的人?”
“我会尽力想办法,请问帝妃,这附近哪里能寻得药草?”
“很遗憾,西海边物种单一,恐怕难寻,若非当年他们不听我劝告,迁徙至此地,也不会落到这般窘境。”
“那该如何是好……”
洛轻雪眼见无望,赶忙上前劝道:“炼药的事先放下,把人分隔开才是当务之急,帝妃,我陪你挨家挨户登门拜访。”
嫘祖道:“还有一事,请二位相告,你们究竟是何人?”
云遥正将开口,身后倒下的力牧却悄然一扯他的裤脚,抢着回答:“他们是住在很远地方的人,总之也是来相助于我等。”
“明白了,我在此替西陵族人先行谢过。”
洛轻雪访遍城中大街小巷,每家每户皆对嫘祖颇有微词,倒是她自己被称作恩人,几番苦劝才能说动染病的百姓们隔开。
“帝妃,这里的人属实无理,你如此关怀他们,他们却……”洛轻雪不忿。
“这一场大战我无法献出多少心力,只想回到故土守护一方族人,怎料他们却已迁徙远去,我跋山涉水追来,如今又被当作招致瘟疫的祸患,实是无奈。”
“他们为何会对你有如此深的成见?”
“西陵本是一处与世无争的族地,直到我与姬轩辕相识,我执意要嫁与他,不顾阿父和西陵人的阻拦,从那一刻起,西陵氏便不再与我相认。他们觉得,大河一域势力不断扩张,必会同四面结怨,而西陵人只想过平静的日子。”
“这倒是也没错。”
“大错特错,姑娘,你看那些猛兽,它们之中许多选择独行,盘踞山野林间,看似独霸一方,可稍遇灾病,没有照料,也许短短数日便会离去。我们人也相同,为了永世长留,唯有聚众一心才能做到,西陵看似一片祥和,但巫族却始终在壮大,也许我带来了短暂的灾祸,可他们如此怠惰的处世之道,又如何能长久?好比这一回,宁迁至西海也不投奔我们,可碰上瘟疫,却找不到治病的药草。”
恍然间,洛轻雪有如醍醐灌顶,过去领兵征战数年,这些事却是她从未想过的。
嫘祖接着道:“女娲大神造人之时,并不知我们能适应怎样的居所,因而投向各地,普天之下,世间各地皆有人诞生,大江、大河两域只是最幸运的族民,住在大江流域的人与神农结姻,有了今时的炎帝、燧人部众,可无论居于何地,我们都有着同样的出身,同样的智慧、情感。”
“所以才要一统九州?”
“此乃我与姬轩辕共同的梦,正因志同道合,我们才决意相守,走过一生。天下大统只是第一步,许多创造都非一人、一朝、一夕可成,需集所有族民智慧,代代为继。我甚至还想过,待到百年之后,要将大任交托于贤者,而非地留给自己子孙。”
“你们想得也太美了,我是说,太过远大。”
“也许一时无法做到,但只要将这份信念永远传下,总有一天会达成所愿。”
云遥急得来回踱步,抓耳挠腮,却始终想不出该如何救治已患瘟疫的人。
力牧埋首道:“抱歉,都是我的错,不该去吃那虫子。”
“这不怪你,倘若我们今晚不进城,西陵恐已灭族。既进城来,就算你不食虫,也难以逃脱。”
“谁说难以逃脱,你与洛姑娘到现在也平安无事。”
“难道!”云遥顿而醒悟,高喊,“我也许知道解药何在!”
“快!咳!快说来听听。”
“我和她至今无事,可能是经过三千年漫长演化,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已无惧这种瘟病,说到底它也不过是取自虫蚁,我想以自己的血来炼药,为你们治病。”
“这当真能成?”
“只能一试,但眼下仍有困境,恐怕找不到相辅的几味药材。”
“这四周尽是荒草,但西海底下是否会有?”
“那恐怕不行,我只向雨蝶学过粗浅的医术,所知药方也有限,不能用别的来替代。”
“若是以河图洛书,穿行到别处去找,如何?”
“她有伤在身,又太疲倦,不可再擅动,若是回不来便更遭了。”
“唉,难道是天亡我们,对了,神农鼎!”力牧欣喜道,“它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即使放一些寻常草木,或许也能达成所愿。”
“这,我不太明白。”
“神农大人曾言,天地间所有生命形貌各异,但其本质却相同,正所谓一生三,三生万物。神农鼎虽不能将一物变为另一物,却能提炼出所需本质,即使只有微小一缕。”
“那就好办了,你应能看懂鼎上铭文,快将桃源仙居图取出来。”云遥走上前打算扶他起身。
可就在此时,似乎又突然想起些什么,因有所顾虑,力牧往后一倾,倒地赖着,让云遥措手不及。
“你又怎么了?”
“抱歉,云遥兄,方才的话当我不曾说过,神农鼎不可用。”
“为何?”
“三神器非同寻常,无论在何地,一旦催动,八成会被附近修行高深的神明察觉,因此,倘若千里内还有上等巫族,我们此举恐招致大难。”
“先救人再说,谁敢来,便让此地多一具坟墓。”
“你不明白,且不论蚩尤与九部族长,七十二将领只伏诛十几位,余下大多都在休养或蛰伏,我们几人孤立无援,一旦巫族派来比疟叟更强大的人抢夺神农鼎,必定险恶万分。”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西陵族民死去?”
“对我而言,只要我们三人、帝妃,都平安无事便足够了。至于我自己,我会坚持到找齐三神器,彻底打倒巫族为止。”
“你!”
忽然听闻洛轻雪大喊,抬头望去,她搀扶着嫘祖向二人走来:“不好了,帝妃她也染上了瘟疫!”
嫘祖面容苍白,浑身无力,额前直冒冷汗,倒在洛轻雪肩头。
“帝妃!”力牧大喊,“方才还安然无恙,为何此时比我更重?”
云遥长叹:“我早该想到的,她与瘟魔大战数十回合,相距咫尺,先前一定强撑了许久。”
嫘祖道:“力牧,抱歉,一直瞒着你,是我怕自己倒下了,你们会对我的族人不管不顾。”
“帝妃,你一定能渡过此劫。”
“这一生虽有遗憾,但即使离去也无怨言,我和他已育有七子,相信我身故之后,他与儿女们会一展人族的宏图大业。”
“帝妃!”
嫘祖紧闭双眼,失去意识,但气息仍在,洛轻雪急得直跺脚:“快想办法呀,谁走了她也不能走!”
“怎样,现在你还愿不愿借用神农鼎?”云遥颇为无奈,但如此却又多了一线生机,对着力牧发问。
力牧道:“一定要救,只是我不信你们二人的血足够救回整个西陵,所以,先救帝妃。”
云遥走出西陵城,在海边摘得许多草木,而先前的祭台上,力牧将神农鼎取出,待其归来,按鼎身铭文指点开始炼制,此举却令他所耗甚多,本已染病的身躯更加不堪。
万幸不久之后,药引终是大功告成,率先拯救了生死边缘的两人。
嫘祖道:“多谢二位,此等大恩永不相忘。”
云遥道:“帝妃,实在抱歉,算上你们,一共只挽救了十人。我们恐怕已无法献出更多的血来炼药。”
“这一回让我来便是。”
“什么?”
“如你所说,你与这位姑娘果真无惧瘟疫,眼下我既也痊愈,当与你们一样,可取我之血作为药引。如此相传便能救全族,瘟疫这般蔓延,我们应该亦能效法挽救。”
云遥顿时醒悟,叹道:“您真聪明,不愧是您。”
“不必了,我们自己人来就好!”一位中年男子迈入屋内,“西陵没有人愿你久留。”
“你是谁?”云遥问道。
嫘祖道:“他是这里新的族长,我阿父离世之后,昨晚族民们推举的正是他。”
族长道:“你还有颜面提起,他正是被你所害,在迁往西海的路途中因年事已高,承受不住劳顿而离去。”
“荒谬,”嫘祖微微摇头,“阿父离开,没有人比我更难过,正是曾答应他勿忘西陵族民,我才不远千里而来。倘若你们早投奔轩辕丘避难,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我们人族生在世间,一味与世隔绝、逃避困境是无用的,唯有勇敢战胜才能守得真正净土。”
“够了,你既已痊愈,早早离开,这一次又带来一场灾祸,族人们如何说服自己,准你留下?”
洛轻雪道:“你们要是赶她走,那我们立刻将鼎收回,也不救了。”
“请便。”
“你!”
“西陵本为中土狭小一方,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都是她嫁给有熊氏的首领,他们又与巫族征战不休,才连累了我们。与她一路,无论走到哪里都免不了灾祸,迁徙至此已耗去我们所有心力,不可能再退让,倘若她执意跟随,救也无用,不妨就死在这场疫病中。”
云遥道:“一派胡言,昨晚那恶魔已对我们明说,他不是循着嫘祖而来,是本就要找到你们并毁灭。”
“那也只因她是黄帝的妻子,我们是她的族人。”
嫘祖紧握少女右臂,低声相劝:“请几位勿见怪,族人不可不救,我离开便是。”
族长道:“收拾好你的行囊,若是落下,我们会一并烧掉。”
“我只此一物,打扰了。”嫘祖从榻上蒲草下取出几件未缝完的衣裳,转身离去。
众人一路相随,而族长也心不死地送至城外,定要亲眼看着她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