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快醒过来!”
“这个声音是……老爹?”
“臭小子,老爹不在,你怎被欺负成这样?”
“我没有被欺负,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或许,这就是邪不胜正,我敌不过他是理所当然。老爹你快跑,你犯过的杀生比我还多出许多。”
“我呸!可恨老子一介凡人太过悬殊,否则先将他揍趴下再来教训你!”
“老爹,你为何生气?”
“臭小子,我们并没有犯错,凭何要受到审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怎能任意听从他的谬论?”
“我没有错?”
山涧木屋外,中年大汉正训斥小男孩:“快把它放了,一只麻雀又不能果腹,抓它做什么?这山上麻雀甚少,失去一只,就会多出许多害虫,让草木无法平安生长。”
“老爹,我没有想吃它,只是让它陪我玩。城里那些人都说我是山上的野孩子,不理睬我。”
“那你也不能抓它,因为它并不想和你玩,它有自己的家和亲人。我们就算百年孤寂,也不能把兴致筑在无辜生命的痛苦上。”
“老爹!你抓了那么多野兽,为什么我就不能抓一只?”
“这不一样,我打猎是为了我们爷俩能活下去,送下山的皮毛、骨胆,还能够帮人们驱寒、治病,这也是一件善事。即使这样,老爹也不会胡乱大开杀戒,因为,我们是长在大山里的人,应当对山心存感激和敬畏,同样还有山中的生命,如果没有它们,我们将会飘零无所。孩子,你记住,我们不能像那些寻常猎户一样,贪图钱财而肆意杀生,破坏天地间生灵的运转。”
“我不明白。”
“等你长大后自会明白,云遥,上回在城里你不是一直想要那个风筝?只要你放了这只小麻雀,爹就给你买那只风筝。”
“真的?老爹说话算数!”
“当然算数,咱们这就下山,我抓些药草换钱去。”
“老爹最好了!”
父子二人来到山下城中药铺,掌柜鼻孔朝天面向他们,拿出一杆秤量了片刻:“五两三钱,拿去,这是报酬。”
“不对呀!我下山前明明称好了六两,怎么可能?”
“我不可能称错,云青,一定是你错了。”
“不会,您接手之前,我自己称多少就是多少。”
“你有能耐,你去地府把过世的前掌柜请回来?和我做生意就得按我的规矩来,你那杆秤该换换了。”
“掌柜,通融一下,我差点钱买个风筝,今后日子还长,咱们少不了往来。”
“少不了的是你!镇上大药铺就我一家,送货的又不止你一个,就你每月这点货怎么和别人比?让你多弄点你便偷懒说什么不可滥杀,就这点钱,爱拿不拿!”
“老爹……”
“没事,差点钱而已,咱们去河里抓两条鱼就够了。”
说着,云青带上幼年的云遥来到镇外溪水边,他从身后袋子里取出一支箭握在手中,正当出手的一刹那,却忽然愣住。
“老爹,怎么了?”
“我忘记了,现在是初春,鱼儿繁衍之时,倘若杀了一条,不知今后会损失多少。算了,云遥,咱们改天凑齐了钱再买风筝行不行?”
“不嘛,会被人买走的。”
“好孩子听话,将来你会明白其中的道理,爹不会做风筝,再给你削两柄木剑行不行?”
“嗯……”
“乖!”
“老爹,那我踩死了好多虫,是不是也不对?”
“这不是你的错,是爹的错。小孩子来到世上,从无知到有知,得经过一段漫长岁月,你是上天赐给爹的礼物,可爹太过平凡,为了维持生计,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
“爹……”
云遥周身光芒越发璀璨,吓退凶兽,极大缓解了亡罪的攻势。
“是谁?竟敢从中作梗!”见无异样,亡罪闭目凝神,片刻后蔑笑一声:“原来如此,一个死去十年的人,转世之身在人间某处,魂魄中残存的记忆与你对话。正好,十年前我被封印时放过他一马,如今一并清算。”
“你要做什么!”云遥陡然清醒。
“将他找出来,赐予星轮的神罚。”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如今他也只是一个小孩。”
“那又怎样,你不也在年幼时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找到了!看我挖出他的心呈到你眼前来,偿还他前世的罪恶。”
“不!”云遥爆发出空前的灵力,气息汇成一柄巨剑,直指向亡罪。
“什么!”
“去你的审判!这根本不是所谓正义,我不接受你的判罚,你也没资格处决任何人,看招!”
一道剑气轰然飞至,他来不及抵御,弓腰俯身,口吐鲜血。
云遥缓慢调息,方才一击所耗甚大,可望着比他高出一截的敌人,此时也无性命之忧。他满目怒火,但全神戒备不敢一丝怠慢,因为知道,真正的决战适才开始。
亡罪拭去血迹,笑道:“真是感人至深的父子情,对了,我也曾拥有过,可惜在我小时候,被一帮劫匪屠村,永远失去至亲。”
“什么?”云遥大惊。
“我是那个村子唯一活口,为复仇苦练多年,怎奈我资质愚钝空有一身蛮力,几番失手皆死里逃生。当我真正能复仇时已经过去三十余载,我最大的仇人年过古稀,一身病痛,再杀了他反倒是一种解脱。”
“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说的对,于是我选择放手。帝君以为我大彻大悟,加之数十年锄强扶弱,于世间立下不少功德,因而封我为玉衡星神。冤冤相报何时了,最好的了结之法,就是让他和他的所有至亲彻底磨灭,决不留下一丝生机。”
“你!”
“我不能接受他安然度过一生,等到临死之际才有所谓报应,这是荒谬!当我再找到他的转世,他已从地狱受完刑罚,可是,竟成一位医者,你说,这是否天大的笑话?”
“所以你为了降罪于他,编造出莫须有的借口,从那一刻起,你自己也迷失了。”
“你说什么!”亡罪怒不可遏。
云遥道:“我想,我已明白症结所在。”
“明白?像你这种未经世事的人,怎可能体会至亲无故惨死的痛?”
“那你可有想过,世上被你所害的无辜百姓,他们的至亲作何感受?你大仇得报,无论如何也不再与他们有关,现在看来被你赐死的也未必全是歹人,你所判的杀戮不分缘由,不明情理,这不正是恃强凌弱?”
“住口!”
亡罪大喝,突然出手,再度施展出“善恶有报”。云遥奋力阻挡,却忽觉一阵暖风拂面,好似掉落凡尘的仙灵,翩跹而舞,不断治愈他受伤的身躯和灵魂。
“怎么可能,居然是善?”亡罪惊愕。
“你为何还不明白,所谓‘善恶有报’,决定者本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是你动摇了心,追忆过往唤起一丝善念,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混账!”
亡罪不断重复出招,一次次治愈云遥的伤势,很快,云遥恢复如初。
拾起掉落在地的神剑,这一次,他的心念无比坚定。
亡罪道:“你负隅顽抗,妖言诡辩,混淆是非,打伤神明,看看这一次玉衡的裁决是对是错!”
说罢再次祭出天平,将云遥的心放在玉盘上。但这一次,云遥强忍着疼痛,一道剑气飞去,击落了玉盘底部鸿毛下方,一块同样色泽、可以迷惑人眼的顽石。
而后呈着心的这一端也渐渐升起。
“你!”
“你在秤上做了手脚,就像我故乡山下那个无良掌柜一样,我已经拆穿你的伎俩,不会再任由你胡作非为,这才是我该有的结果!”
忽然,玉衡调转方向,左右两块玉盘换了位置,云遥的心随即散去,呈上一块污血流注的黑心。
云遥道:“亡罪大人,这一次该由你来接受玉衡的审判。”
顿时,眼前巨汉陷入无休止的痛苦之中,挣扎道:“不可以,我是守护你的星神,怎能这样对我?”
云遥短暂松懈,以为不必再作纠葛,然而正当此时,一道黑雾乍现,传来天平破裂后的玉碎之声。
玉衡星神,亲手将玉衡毁掉。
“你疯了!”云遥道。
“都是你逼我的!”
“你现在所做一切,与曾经的劫匪又有何差别,难道不是更甚百倍?”
“住口!像你这样的冥顽诡辩之徒,既不配以善念感化,更会亵渎神器令它失衡,唯有让你永劫不复,我将作主裁决,摒除善意,彻底毁灭你的一切!”
这世间最丑陋、最可怖的妖邪魔物,在一声号令下浮现,向云遥发起最后的攻势,而操纵他们的人变为恶灵,附身于三首六足的巨兽之身。
云遥镇定心气,竖起神剑高高举起,在十万妖魔袭来之时,迎面劈去。
北极星空下第一幕擎天撼地的动荡,让世间眺望之人也不禁胆寒。
当平静之后,云遥与玉衡星神背对而立,少年满是伤痕,可他依旧挺立着,将廉贞星蕴紧紧握在手中。
“你赢了。”亡罪道。
“因为你的心已乱。”
“也许,你说得对。”
一阵寒风吹来,背后那高大的身影渐渐散去,紧接着,一道绚烂的白光轰然而上,直冲天际。这道光柱,为迷茫中的世人点亮第一盏希望、憧憬的灯火,但在云遥看来,光芒所掩盖的故事更令人感触。
此刻他没有一丝喜悦,他还不能倒下,还要继续前行。
昆仑山巅,位于玄女神像前的众仙也颇为震撼,之前存有疑虑的各派掌门已全然诚服,凝书则神情呆滞。
而往昔熟识的师兄师姐们,与几位师叔师伯一起坐在书院外的演武坪上。
“他们真做到了,”孟章叹道,“不敢相信,才入门不久那个傻傻的师弟、刁蛮泼辣的师妹,还有看似弱不禁风的夫子,而今已将众生存亡扛在肩上。”
元祺道:“可叹我们这些所谓当代最杰出的弟子,还困在山里苦苦修行,已经望不到项背,这辈子恐怕永远也追不上了。”
玄寂道:“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好生为之祷告,勿作他想。”
玄关道:“不可大意呀,但愿孩子们都平安无事走到最后,还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