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城内沿河两岸多是高楼,离河越远,平房越多。大多百姓还是居住平房,有十几间房子一个院子,就算是殷实人家了。
太平胡同是真定城中很不起眼的一个小胡同,比起出名的史家胡同、善良胡同,太平胡同虽然名字吉祥,却很少有人提及,只因太平胡同实在太小了,小到只有十几丈长三户人家,而且还是一个死胡同。
如今三户人家都已搬离,太平胡同就成了名符其实的死胡同。闲置的三户人家的院子,年久失修,长满了杂草不说,还多有野生鸟兽出没。
最里面的一户人家原本是大户人家,名叫易太平。后来因借贷了官府的种粮,来年欠收时,高达四成的利息让大户人家一夜赤贫。后来变卖了家产之后,才还清了借贷。全家老小几十口,卖的卖,跑的跑,散的散,只剩下了三五人,成为了城外的流民。
易太平原本以为今年寒冬来临,不是被饿死就是被冻死在城外。不想夏县尊体恤流民,让连娘子为流民修建住宅。易太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还有这样爱民如子的好官?天下还有如此救民于水火的商人?在亲眼见到连若涵带领工匠测量并且动工后,他才真正相信今年冬天可以安然度过了。
谢天谢地,易太平一连念了几十遍“阿弥陀佛”,认定夏祥和连若涵就是普渡众生解救百姓的菩萨。他不能坐等房屋建好,他是泥瓦匠,会裱墙,会和泥,他要为修建夏家庄出力!
易太平的房子虽然卖给了他人,但他的工具还归他所有。卖房的时候他也再三交待,希望新房主善待他的工具,不要扔掉。新房主一口答应,将他的工具存放在了厨房之中。
新房主买房之后,也没有入住,房子就一直空置。易太平返回城里,沿着熟悉的街道回到太平胡同,想起了以前富足的日子和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情景,鼻子一酸,潸然泪下。
物是人非,太平胡同的三户人家,都成了空宅。他抚摩自家斑驳的大门,心中百感交集。轻轻一推,大门无声打开,正要迈步进去,忽然愣住了。
不对,哪里不对?易太平右脚悬在空中,却没有落下,满院的杂草中,中间被人踩出了一条小路。显然是有人来过。
不,不仅仅是有人来过,是有人在。
易太平的目光落在了脚下,更是一惊,脚下鲜血的血迹清晰可见。
杀人了?易太平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逃跑,保命要紧。还没有来得及回身,就听见说话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说,你为什么要杀夏祥?”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冷静。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低沉而冷漠。
杀夏祥?易太平打了一个激灵,谁要杀万民爱戴的夏县尊?不行,他不能走,一定要听个明白,不能让坏人真的杀了夏县尊。夏县尊就是真定百姓的青天,是流民的父母官。一咬牙,他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院子不大,几步就来到了东面的窗户之下,他俯身下来,屏息细听。
“在下燕豪,乃是星王殿下的亲兵。”房间内,燕豪和方十娘相对而坐。他的目光不停地在方十娘的身上和脸上穿梭,曼妙的身材、惊艳的容貌、异域风情的妩媚,无一处不让他惊叹并且动心。方十娘衣服破了几处,露出的肉体是触目惊心的白。
方十娘中了幔陀一剑,伤口痛彻肺腑,她强忍巨痛,咯咯一笑:“原来是名列大夏十大高手之一的燕豪,失敬,失敬。方十娘多谢燕壮士救命之恩,日后定当厚报。好了,燕壮士请了。”
燕豪骇然而惊:“你就是追魂音方十娘?”
“怎么了,不像?”方十娘又是一笑,“好了,燕壮士,小女子累了……”
燕豪对方十娘的逐客令置若罔闻,又问:“方十娘,你是受谁所托要杀夏祥?”
方十娘冷冷一笑:“我受谁所托又为何要杀夏祥,关你何事?不要以为你救我一命,我就会报答你,休想!还有燕豪,你也别想打我的主意,我方十娘是天上明月,世间的臭男人没有一人可以配得上我。”
燕豪并不生气,反倒轻松地笑了笑:“方十娘,我救你也是无心之举,也不是为了你的回报。我和夏祥、幔陀不共戴天,凡是想杀他二人的人,都是同路人……”
“我不是你的同路人……”方十娘打断了燕豪的话,又妩媚一笑,“燕太尉,你杀夏祥,是有命在身。我杀夏祥,是好玩。你我本是路人,萍水相逢,从此山高路远,不必相见。”
燕豪见方十娘受伤如此严重还如此咄咄逼人,不由心中来气:“方十娘,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好歹我救你一命,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还如此嚣张,既然你说我二人不是同路人,信不信我一刀杀了你?”
燕豪路遇方十娘被困,是他得知柳长亭绑了连若涵,夏祥带人前去营救,他认定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就放下手中事务,跟了过去。原本想趁机下手,能暗杀了夏祥再好不过,不想意外遇到了方十娘被幔陀一剑钉在树上。他见方十娘武功惊人,死了太过可惜,就出手将她救下。
不想方十娘如此不通人情,他不由怒从心头起,蓦然闪过一个邪恶的念头,不如趁机拿下了方十娘,一旦她成了他的女人,不愁她不听他的话。有方十娘作为助力,幔陀哪怕有萧五相助,也不是他和方十娘的对手。
主意既定,燕豪反倒又不生气了。
方十娘掩嘴一笑,媚态毕露:“我现在身受重伤,没有还手之力,你想杀想剐,我只能任由你摆布。不过你也是大夏十大高手之一,若是做了如此宵小之事,传了出去,平白辱没了英名。”
燕豪哈哈一笑:“方娘子说得对,我也只是试探一下,随口一说。你在此稍事休息,这里空了很久,不会有人来,我去找些衣服和饭菜过来。”
方十娘虽然嘴硬,如今伤重在身,动弹不得,只好说道:“如此就有劳燕太尉了,小女子来日定当厚报。”
“不必放在心上,举手之劳的小事。”燕豪嘴上客套,心中却想,嘿嘿,有你厚报的时候,等着。
出了门,燕豪穿过杂草,走到大门口忽然愣住了,大门掩了一条缝,似乎有人来过,莫非被人发现了?他忽然回头,目光落在了东窗之下,东窗之下空空如也,除了杂草之外,就是落叶。
燕豪长出了一口气,出门而去。
燕豪刚走,东窗下面的杂草之中,慢慢露出一个人头,正是易太平。易太平一脸大汗,脸色惨白,好险,差点东窗事发被发现,还好是在自己家中,他无比熟悉一草一木。
又等了一会儿,听到房中不再有动静,易太平悄悄起身朝窗户里面张望,见方十娘侧卧在床上,已然入睡,他才悄悄地出了院子,掩上院门,一溜儿烟跑出了太平胡同。
怎么办?有人要杀夏县尊,还藏身在太平胡同,他要向谁告密?一边走一边想,过了子龙大桥,一抬头就来到了县衙门口。
正好见到齐合正从县衙出来,易太平忙上前说道:“齐官爷,小人是易太平……”
齐合如今受夏祥指派,和吕东梁、张学华一起负责清淤和夏家庄事宜,认识易太平,他呵呵一笑:“易老汉,有何贵干?”
“官爷,我有大事要禀告夏县尊。”
“夏县尊不在县衙,你有什么事情告诉本捕快也是一样的。”
“也是,齐官爷现在是夏县尊跟前红人。”易太平凑到齐合身前,小声说道,“有两个想要谋杀夏县尊的坏人藏身在我以前的老宅之中……”
“啊?”齐合大惊失色,一把抓住易太平的衣领,“都是什么人?”
“一个叫方十娘,一个叫燕豪。”易太平平常见到官差畏之如虎,若是以前被抓住衣领,不吓得屁滚尿流也会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此时却毫无惧意,冷静地说道,“方十娘受伤了,燕豪现在出去为她准备衣服和饭菜了。”
“好,太好了,易太平,此事当记你大功一件。”齐合转身就回县衙,“你跟我来,赶紧向马县尉、丁捕头禀告此事。”
马展国和丁可用正在县衙等候夏祥归来,二人从元家村回来后,没有夏县尊的命令,不敢走远,只好耐心等待。等了半天,也不见夏县尊人影,不由焦急万分。
还好幔陀和肖葭娘子回来了,得知夏县尊虽然还没有找到连娘子下落,却安然无事,二人才算长出了一口气。幔陀恢复了一些力气,不肯回观心阁休息,二人正和马展国、丁可用说话,齐合带人进来了。
“什么,方十娘藏身在太平胡同?”听了齐合之话,马展国顿时大喜,他当即拍案而起,“来人,拿上枷锁,随本官捉拿要犯。”
“且慢。”肖葭冷静地想了想,“虽说方十娘有伤在身,毕竟是高手,只凭几个衙役,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何况还有燕豪随时可能回来。”
马展国一想也是,微一皱眉:“依肖娘子之见,该怎么办才好?”
肖葭淡然一笑:“马县尉是聪明人,肯定知道调虎离山之计。”
马展国一点就透,心中暗暗佩服肖葭既聪明又有分寸,感激地朝肖葭微一点头:“丁捕头,你去子龙大桥,在燕豪的必经之地守候燕豪,等他路过时,务必拦下他。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拖延时间。”
“是。”丁可用领命而去。
幔陀非要一起,肖葭服劝不过,只好依她。马展国、幔陀、肖葭、齐合一行人在易太平的带领下,率领三五名衙役,来到了太平胡同。
到了门口,易太平想要推门进去,却被幔陀拦下。幔陀小声说道:“方十娘虽然受伤,也能伤人,最好智取。”
肖葭眼前一亮:“在元家村,她是被燕豪用大网救走,不如我们还是用网……”
马展国一脸无奈:“来得匆忙,没有带网。”
“家里有网。”易太平面露喜色,“以前小人不时会下河打鱼,渔网就放在西厢房。”
“齐合,你随易太平前去取网。”马展国看向了幔陀和肖葭。
幔陀查看了一眼地形:“取网之后,你二人在房后的窗户之上,布网,另外,再加派几名衙役过去收网。”
不多时,易太平和齐合取到了渔网,二人悄悄来到房后,在窗户之上布下天罗地网。马展国又让三名衙役去当帮手。一切布置妥当之后,幔陀又小声向马展国和肖葭交待几句,然后纵身跃上房顶。
“方十娘,来,再和我大战一百回合。”幔陀人在房顶之上,冲房中喊道,“不要以为你躲在这里就高枕无忧了,再不出来,我就要放火烧房了。”
幔陀清楚,若是平常方十娘早就有所察觉了,今日一切布置妥当,房中依然悄无声息,可见方十娘受伤颇重。不过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她喊完之后,房中鸦雀无声。
难道方十娘事先听到风声已经跑了?幔陀心中疑惑,又喊了一声:“方十娘,再不出来,就别怪我放火了。”
依然是没有一点动静。
幔陀长剑一挥,冲马展国说道:“放火。”
话一说完,两名衙役弯弓射箭,两枚火箭穿过窗户射入了房中,片刻之后,房间中冒出了浓烟。
忽然“哗啦”一声,东窗有两个人影冲了出来,幔陀见状,扬手射出一枚飞刀,却被对方击落。对方弯腰弓身,飞身朝房后跑去。
“撒网!”幔陀大喊一声,从房上一跃而下,手中长剑刷刷刺出三剑,直取对方后心。
此时幔陀才看清对方二人,一人左手持刀,右手将一人抱在腋下。被他所抱之人,身子包裹在毯子之中,绵软无力,显然已经人事不省。
幔陀虽然功力只有平常的两三成,一剑全力使出,威力也是不可小觑。对方抱了一人,毕竟不便,回身一刀,挡开幔陀的一剑,也不恋战,飞身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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