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祥到了县衙,不见许和光,一问才知许县丞又去府衙了,不由无奈一笑,许县丞到底是真定县的县丞还是真定府的县丞?
随他去好了,夏祥懒得多想许和光去府衙是又去打什么小报告还是商议什么事情,他和吕东梁、张学华、齐合几人商议一番,心中对于治理滹沱河一事更有了计较,也知道治理一事需要从长计议,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要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
丁可用将董现尸体安置妥当,仟作验尸,确定董现是溺水而死,生前有轻微中毒迹象。由此验证付科所说之话属实,董现确系服用了附子和麻黄之后,惊狂之下落水而死。
既然董现的尸体不能再提供更多的线索,付科背后的真凶到底是谁,还需要幔陀从市乐回来才能有新的进展,夏祥让丁可用派人护送董现的尸体回市乐,尽快入土为安。他也拿出了十贯钱,让人厚葬马小三夫妇。
一切安排妥当,夏祥反倒轻闲了下来,约上卢之月,叫上萧五,在丁可用的陪同下,他每天都骑马奔走在真定县城和城外,亲眼目睹了城里百姓生活的不易和城外百姓生存的艰辛。
同时夏祥还走访了许多因为新法而流离失所只能栖身城外的百姓,得知大多百姓因新法而变得一贫如洗,心情无比沉重。再看到城外一片片贫瘠的土地和低矮的茅屋,想起当年母亲和自己为了吃一口饭而奔波忙碌的日子,他对百姓的疾苦感同身受。
几日来朝夕相处,夏祥和卢之月越来越聊得投机。卢之月身上虽有世家子弟常见的傲慢和眼高过顶,但也有真性情的一面,很喜欢交友,崇尚自然推崇道家,和曹殊隽有几分相似。
想到曹殊隽,不免又想到了曹姝璃。不知何故,夏祥一想到曹姝璃,就又想到了连若涵,一转眼连若涵离开真定已经将近十日了,也不知她在京城的事情进展得是否顺利。
连若涵从真定北上京城,快马加鞭,第十日就到了京城。进京之后,稍事休息了一日,她便去了景王府,和父亲相见。
京城一如以前繁华,站在人流之中,连若涵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她经常各地奔走,又少小离家,和父母不和,总有不知何处是家乡之感。对于京城,她更多的是敬畏和向往,并没有归宿感。现在再来京城,不知为何,忽然有了一种安定河上使人愁的萧索之意。
是秋深的缘故还是另有原因?连若涵不得而知,她站在河畔,仰望景王府巍峨的大门,一时竟迈不开脚步向前。
“娘子,为什么不走了?”令儿跟随连若涵多年,最是了解连若涵,自家娘子生性坚强,凡事喜欢自作决断,今天怎么一副柔肠百结的样子,她忽然想起了一事,“娘子是不是想起了和夏县尊在京城的初次相遇?”
何止是初次相遇,还有在观心阁的日子,以及从京城南下到真定共乘一车的种种,在脑中挥之不去,盘旋不停,连若涵忽然莫名心烦起来,该死的夏祥,为何远在真定还要烦我?
愣神片刻,她平复了心情,嫣然一笑:“谁会想他?我只是在想如何说服爹爹不再逼婚。”
令儿掩嘴一笑:“娘子,令儿有一个办法,怕说了出来娘子会打我,所以不敢说。”
连若涵怎会不知令儿鬼主意多,只是此时死马当活马医也好,她虽叛逆,却也要有一个好的借口回绝父亲,就说:“说吧,我不会打你,顶多骂你几句罢了。”
“那令儿就说了……”令儿眨眨眼睛,又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娘子可以对家主说,你已经和夏县尊私定终身,还有了肌肤之亲,家主听了,必然不再逼你和卢郎君成亲。”
“你!”连若涵粉脸通红,又羞又气又急,“令儿,你怎能想出这样自辱名声的法子,你气死我了。我、我以后再和你算账,记你十顿打!”
“娘子!”令儿一脸委屈,眼圈一红,“令儿也是为娘子着想,虽说夏县尊出身一般,小小的七品知县配不上娘子,但至少娘子和他在一起开心快乐。身为女子,要么嫁喜欢自己的,要么嫁自己喜欢的。娘子和卢郎君,都互不喜欢,非要嫁他,就太委屈娘子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嫁与夏县尊。”
连若涵心中一暖,知道令儿确实一心为她着想,见令儿着急的样子,又笑了:“说得轻巧,你家娘子想嫁,人家夏县尊想娶才行。”
“哼,娘子要是愿意下嫁于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向来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他才是高攀了娘子。”令儿对夏祥颇有微词,“更何况他还带了一个傻瓜拖油瓶。”
“什么傻瓜拖油瓶?”
“萧五。”
连若涵又笑了:“不许这么说萧五,萧五是个好孩子,就是脑子有时不太灵光,人却是不坏。”
“连娘子!”冷不防一个声音响起,一人从王府大门出来,快步如飞下了台阶,喜笑颜开,“连娘子呀连娘子,上次本王对你一见钟情,你却说和夏祥私定终身,让本王好生伤心。方才本王和令尊说起你和夏祥私定终身之事,令尊说并无此事,哈哈,你骗本王骗得好苦。”
连若涵一抬头,面前站了一位风度翩翩的小王爷,面如玉人如龙,正是见王夏存先。
连若涵本不想自毁名声,非说和夏祥私定终身,不想见王又横插一手,心想罢了罢了,索性将错就错下去,也好让见王死心。
见王亲自出来迎接,连若涵自然不能少了礼数,忙向见王见礼。见王大手一挥不必多礼,当前带路,进了王府。绕过假山池塘,穿过拱门,来到了内宅。
远远听到书房之中传来景王爽朗的笑声,笑声中,还有一两个陌生的声音,却独独没有爹爹的声息,连若涵心想,爹爹本是喜欢说笑之人,如今悄无声息,怕是在生自己的气。哼,生就生吧,反正她从小就没让父母省心。
提着裙裾上了台阶,连若涵停下脚步,等见王前去禀报。见王却摇头说道:“直接随本王进去就行,不必见外,说不定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哈哈。”
“谁要和你成为一家人?”令儿对夏祥是颇有微词,对见王就是十分不满了,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见王盛气凌人的作派,虽然说起来放眼整个大夏,见王绝对是最有资格盛气凌人的极少数人之一。
“连娘子要和本王成为一家人,对了,还有你。”见王嘻嘻一笑,毫无王爷的威严和风范,伸手去摸令儿的下巴,“本王娶了连娘子,你也要陪嫁过来,本王也收了你,让你当本王的侍妾。”
令儿微微一笑,脸色一寒:“多谢见王殿下,令儿福薄,受不起见王殿下的抬爱。”
“受不起受得起,由不得你,本王说了才算,哈哈。”见王才不管令儿是客套还是真不想,他哈哈一笑,推门进去,“父王,儿臣接到了连娘子。”
书房中有五人,正中一人,富态安详,正是景王。下首一人,面如冠玉,颌下长须,长眉细目,悬鼻阔门,一袭长衫,飘逸有出尘之意。
左侧一人,面相随和,神情淡然,双眼炯炯有神,布衣长衫。右侧一人,方脸挺鼻,浓眉,双目微眯,一副看透世事的坦然。
若说景王是富贵逼人的姿态,那么下首之人则是气定神闲的从容不迫。左侧之人含而不露,虽身穿布衣,却难掩一身正气和雄心。右侧之人,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平和,比起下首之人刻意为之的出尘之意出世之心,他的气定神闲更随意更自然。
还有一人站在一边,背手而立,正在欣赏屏风上的画,是无名氏的万里江山一点红。江山如画,青翠万里,在大片的留白之处,只有右上角有一点红色,似梅非梅,意境深远。
连若涵识人无数,下首之人她自是认得,正是父亲崔何。左侧之人虽未曾谋面,一身布衣打扮,却可以看出是朝中官员。即使不是大员,日后也必定大有作为。右侧之人,应是游走在朝堂和民间的能人异士。至于背对她之人,她也认得,正是先前的鸿胪寺少卿现任的礼部侍郎曹用果。
景王见连若涵进来,微一点头:“涵儿来了?一路上辛苦了,来,坐。”亲切慈祥犹如长辈,全无王爷高高在上的姿态。
“小女子见过王爷。”连若涵向景王福了一礼,又朝父亲崔何躬身施礼,“女儿见过爹爹。”
崔何点头一笑:“女儿一路辛苦了。”
景王呵呵一笑:“涵儿不必多礼,起来,快起来。来,本王引荐一下,这位是工部侍郎宋超度。”
左侧之人起身和连若涵见一礼:“早就听闻连娘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他就是屡次被候相公压制数次传闻被贬出京城甚至一度传出要被杀头却次次安然脱身的宋超度,连若涵对京城其他大员的名字虽也知道不少,却并无兴趣,独独对宋超度不但好奇,而且十分敬佩,宋超度的厉害之处在于他虽然在被三王爷和候相公联手把持的朝政之下,束缚了手脚,却始终没有被完全打败,不像别的官员,要么被罢官回家,要么被贬谪出京,远去岭南或是海南。
宋超度几乎是朝中唯一仅存的反对新法之人,虽然从吏部侍郎改任工部侍郎,平调暗降,却依然在京为官,并未被贬谪出京。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其他场合,宋超度都明确无误地反对新法,声称新法祸国殃民。如此一个处处和新法作对之人,竟能在三王爷和候相公的眼皮底下屹立不倒,也算是难得的奇迹了。
连若涵盈盈一笑,恳切地说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宋侍郎,小女子闻名已久,今日得见宋侍郎风采,三生有幸。”
“哈哈,老夫哪里有什么大名,不过是砸不烂煮不熟的铜碗豆罢了。”宋超度摆手笑笑,“书生报国,无非气节和忠君报国心。商人报国,可为百姓建房,可为百姓施药,可为百姓制衣,比起书生,商人可以作为的事情要多多了。”
“这位是本王的西席李鼎善先生。”景王又为连若涵介绍右侧之人,“先生才学过人,学识非凡,一生桃李满天下。”
连若涵福了一礼:“小女子见过李先生。“
“老夫一生是教人无数,也识人无数,平生最大憾事是教会了许多人读书明理,却没有教会他们做人做官。”李鼎善朝连若涵叉手一礼,“唯有一人,是老夫平生最引以为傲的成就,虽说他现在才是区区一名知县,相信假以时日,他必定会一飞冲天。此人……连娘子也认识。”
“谁?”连若涵虽和李鼎善是初次谋面,却对李鼎善印象极好,并非是因为景王尊李鼎善为西席先生,而是李鼎善比父亲的淡定还要从容的气度让她折服,一听李鼎善的学生她也认识,顿时大感好奇。
李鼎善微微一笑:“他姓夏单名一个祥字,现任真定县知县……”
“啊!”连若涵震惊之下后退一步,敛形正容,向李鼎善再次福了一礼,“失敬,失敬,原来先生竟是夏县尊的授业恩师。小女子仰慕夏县尊才华,和夏县尊一见如故。先生既是夏县尊恩师,也就是小女子先生。”
连若涵郑重其事的一礼,执的是弟子礼。
令儿站在一旁,心中窃笑,娘子当真是冰雪聪明,向李鼎善执弟子礼,等于是宣告她和夏祥的关系非同寻常,也好为等下再被家主逼婚时,埋下伏笔。
见王一愣,想明白了什么,不干了:“不对,不对,连娘子怎么能和夏祥一起向李先生执弟子礼?你应该和本王一起尊先生为讲师。”
西席先生虽也是老师,但对大户人家来说,尊敬之中还有尊卑之序。见王尊称李鼎善为讲师和夏祥尊称为先生,还是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李鼎善还了一礼:“不敢,不敢当。”
“先儿,不许胡闹。”景王呵斥一声,又冲连若涵说道,“这位是礼部侍郎曹用果。”
“见过曹侍郎。”连若涵因和曹姝璃相识之故,见到曹用果也格外亲切,“曹小娘子近来可好?有些日子没见了,很是想念她。”
“小女一切安好,有劳连娘子挂念。”曹用果至此才知道连若涵是何许人,竟是清河崔氏的家主崔何之女,他震惊之余不由暗暗佩服连若涵的离经叛道,一个女子,非但改了姓氏,不依靠家族萌护,自立门户,还创下如此庞大的产业,实在是了得。想到女儿曹姝璃,虽也有叛逆之处,比之连若涵,却是相差甚远。
众人依次见毕,连若涵也坐在了末座。见王想和连若涵坐在一起,却被景王制止,只好乖乖地坐在了景王的下首。
“今日汇聚一堂,本王是有事要和诸位商议。”景王环视众人,目光炯炯,先前的慈眉善目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肃然之意,并有一丝君临天下的王者风范,“现今新法推行三年多来,越来越不得民心,据本王了解,河北西路、河北东路,百姓因新法而家破人亡者,十有一二。因新法而流离失所者,十有三四。因新法而生活困顿负债累累者,十有六七。江南西路,因新法而失去土地,或经商或卖身者,十有三四。福建路,因新法弃农下海为渔夫者,十有八九。”
宋超度叹息一声,摇头说道:“听说福建路一带,土地大多荒芜,无人再种。福建路本来山多地少,土地又贫瘠,百姓多以打鱼打柴经商为生。大夏建国以来,历经三十余年开垦荒地,并减轻赋税,才开始有百姓愿意种地。又过了五十余年,福建路的粮食已经足够福建路百姓之用,不必再从别处调粮。结果新法三年,百姓纷纷弃地不种,百年之功,毁于一旦。”
“新法之祸,祸及大夏百年基业。新法不除,大夏江山不稳。”景王拍案而起,浑身迸发无边气势,“本王本想只当一个闲散王爷,逍遥自在,不问世事,不想奸臣当道小人掌权,蒙蔽皇上,闭塞圣听,以推行新法为名,行党同伐异之实,企图一手遮天,把持朝纲。”
连若涵心中猛然一跳,谁都知道景王是几位王爷中最为和善的一位,从来不争求什么,向来洁身自好,最是淳厚仁慈,很少插手朝政,现今如此怒发冲冠,可见是事态严重到了让景王不能再置身事外的程度了。
连若涵虽不是官场中人,对朝堂之事却一向在意,毕竟事关大局,况且父亲崔何有意在朝中培植势力,好让崔家重回当年的辉煌显赫。她和夏祥离开京城之时,京城之中虽有夏祥借科举之事,扳倒文昌举并且搅动了京城风云的变动,但很快就因夏祥前往真定上任而风平浪静。不想才过了不久,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让景王如此气愤。
景王掌管兵部,兼河北、河东路宣抚使,几位王爷之中,权力仅次于三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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