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冥火忽闪忽灭,一眼池水静静流淌,即便是周遭暗淡至极,却依然能很清晰地看到,这池水在淡淡光芒之下折射出刺目般的殷红,而在这殷红之下,似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蠢蠢欲动,想要钻出水面。
而一抹修长的身形一直悄然无声地立于池水畔便,长袖之下露出半只白皙到几近透明的手指,在他的两指之间,似是有什么零丁的粉状物,顺着他的手慢慢地飘入池水之中。
便在这一派岑寂到可怕的环境之下,细碎的脚步声渐远渐近地闯荡而来,冥火似是感应到了有人的到来,瞬间冲高了几分,带动着整个环境都明亮了几分。
来人着一身乌黑的衣衫,以高帽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如猎鹰般的眼睛,在离池畔之处所站之人方有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单膝跪地,“一切都依计划所行,请陛下放心。不过……那两个魔界中人落入了他们之手,陛下是否要……”
话音停顿之际,黑衣之人的眸中闪过显而易见的肃杀之意鞅。
闻言,立于池畔之人并未立即回答,只是将原本一直半握着手倏然松了开,包裹于他掌心的白色粉状物在眨眼之际全数落入了池水之中。
原本一派波澜无惊的池水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开始剧烈地翻滚起来,有什么黑乎乎,分辨不出是何物的东西急切地想要露出水面,但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牵制了住,只露出一丝便又沉没了下去。
男子慢慢地半蹲下身子,修长白皙的手举起,停留在那不明物之上,唇角轻勾,话音低沉诡谲:“不要着急,很快你便能饱餐一顿了。旎”
那不明物似是听懂了他的话语般,慢慢地缩了回去,池面很快又恢复如初。
徐徐复又站起身来,他慢吞吞地拍去掌心上所残余的灰尘,淡淡启唇道:“死了多没意思,死人就不会说出他们想要的东西了,他们想要知道什么,便让他们知晓,本座最喜欢看到他在明白所有事情之后,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了。”
爬得有多高,摔得便会有多惨,这可是他最大的乐趣,若是赌局不开大些,不刺激些,岂不是就浪费了他这么久以来的精心布局了吗。
他便是要将他们所有的心理牢牢地掌握在手心,然后尽情地蹂.躏,享受在此期间那无与伦比的刺激之感,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陛下的意思是?”听到男子的那般话,黑衣人愈加恭敬地垂下首去,连带着话语都是充满着显而易见的尊敬之意。
“凡人有言,守株待兔者,愚蠢至极。但今番本座却是想做个守株者,等着兔儿乖乖地上钩,想必这只小兔儿定然很快便会投入本座的怀抱的。”缓缓地伸出右手,目光凝滞于其上,唇畔的笑意愈深,但却是笑不入眉眼,隐隐之中透露出丝丝寒意。
——
“主人你歇一歇吧,已经练了一整日了,连手都磨破出血了。”为了能尽快地适应初初塑造的身体,夏果近日以来,只要不是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在苦苦地练习着,但看在桃之的眼中,它却是心疼不已了。
她每每都累出了一身的汗,而且手掌上也不知磨破了多少层皮,但她却依然咬牙坚持下来,看得桃之都忍不住想要掉眼泪了。
“没事儿的桃之,这几日练习下来,我觉得已经能够大致上控制自己的身体了。”腾出只手来,有些不大熟识地摸了摸桃之的脑袋,笑着安慰道。
桃之将目光往旁处一瞥,硬生生地将眼眶之中的泪花又给倒转了回去,话语尽量保持平常:“帝君不是说主人你有伤在身便不必上战场了吗,主人又何必这般急着要尽快适应自己的身体呢?”
微微一怔,夏果唇畔之处依然保持着不变的笑意,忍不住抓了抓后脑勺,回道:“我也不知晓,可自我醒来之后,我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每次我想要往深处想时,脑袋就会很痛。桃之,在我失忆之前,真的没有什么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情吗?”
“当然没有了,主人你之所以会头疼应当是因为重伤初愈的缘故,而且这具身体对于主人而言也完全是全新的,如无缘无故头疼这般的毛病,是很正常的。”听到夏果这般发问,桃之立马便收了翅膀,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回复。
闻言,夏果也并未有再提出疑惑,埋头继续开始练习。而桃之见她似是相信了它说的话,在暗中大大地舒了口气,幸而柏奚在一早便已将这些话交与它,否则它脑袋还真是不够用,不知要如何回答这般的问题。
两只手一直抓着拐杖累到了双手都麻木了,夏果呼出了口热情,打算走完最后的几个台阶便休息一会儿,却不想双手又开始不受控制起来,她一时没抓住拐杖,迎头便要朝着前头栽去。
跟在她身后的桃之吓得顿时便要大喊出声来,但便在她要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之时,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她,头顶之上旋即传来调嘅般的嗓音:“便算是看到本君来了,小果子也不必这般心切吧,这倒叫本君有些不好意思了。”
“帝君你是一整日都不曾带脸皮出来么?”见夏果安然无恙地被接了住,桃之倏然松了口气,扑腾着翅膀上前,毫不客气地便数落了眼前这个一身白衣,看似飘然出尘,实则腹黑无下限的家伙一句。
淡定地半抬起首来,柏奚微微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就将桃之给捞了过去,再次迅速捏上了它粉嫩嫩的小脸蛋,“哎呀小桃之,你的脸皮怎生这般厚,本君捏都捏不动呢。”
‘噗嗤’一声,夏果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借助着手中拐杖的力量,慢慢地自柏奚的怀中站起身来,顺势也将桃之给捞了回去,忍笑道:“帝君你莫要总是欺负桃之。”
眉间一挑,柏奚悠悠然地站起身来,将有些褶皱的流袖捋了捋,脸不红心不跳地慢吞吞回道:“小果子你这话却是说的不对了,像本君这般心慈手软之人,又怎会做出欺负一只连人形也不会幻化的小精灵呢,本君疼爱它还来不及呢。”
我勒个去,帝君你老人家还能再不要脸些吗!桃之真是想要一头撞死在南墙上了,这世上还有比这个家伙更不要脸的人吗?先是将自己狠狠地夸赞了一番不说,还不忘在它心口上刺上一把,强调它至今还无法幻化人形的悲壮现实。
但即便是桃之此时此刻被他气得有多么地恼火,也根本无法拿他怎么办,这厮的仙术可不是盖的,它怕是还没有冲上去泄愤,就先被他给拍成泥浆了。
天知道它此时是多么地想要神尊大人忽然降临,好生地治一治眼前这个坑爹不要脸的家伙!但是……想此,它的眸底便不由暗淡了好几分,不动声色地朝夏果看了一眼,默默地将心中的小心思给收藏起来。
“才短短几日的功夫小果子便能将这副身体控制地如此之好了,本君发现小果子你真是越来越惹人爱了。”说话间,还甚为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悠悠地站起身来,笑意深深地看着她,补充下话:“作为奖励,本君带小果子去瞧瞧稀奇的东西,如何?”
一听是稀奇的东西,连夏果都忍不住眨了眨眼眸,“什么稀奇的东西?”
“既然是稀奇的东西,自然是不能现下便说明了。”他故作神秘地笑笑,伸出只手来,递到夏果的跟前,她看了一眼,稍作犹豫但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见此,柏奚眼底的笑意愈深,随手招来祥云,牵过夏果转眼之间就立于其上,祥云顷刻之际就飞上了云端。
不知为何,在脚初初踏上祥云之际,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瞬间便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控制不住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一旁的柏奚似是注意到了她的举止,微微侧过首来,眸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晦暗,但话音依旧温柔似水:“小果子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莫名觉得这个场面很熟悉。”至于为何她会有这般感觉,她却是如何也想不通,而且每次她往深处想,都会头痛难忍,所以她也不敢太往深处想去,或许只是真像桃之说的那般,她是重伤初愈,才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感觉。
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他眼底的晦暗旋即消散,转而抚上了她的鬓发,柔声道:“想不起来便不要再想了,既然你因此次重伤换了副身体,还失了忆,何不就此重新开始呢。”
“可是我总是隐隐觉得自己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不曾做。帝君,我真的是一直都待在北极,哪儿也不曾去过吗?”虽然她自清醒之后见过的所有人都如是与她说,她是北极的弟子,可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们在与她谈话时,隐隐之中藏了些什么不愿让她知晓。
“这般说来,小果子你还真是未曾做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听到夏果这般说,柏奚倒是颇为认真地以单指抵着下颔,略一沉吟了片刻,如是说道。
夏果顿时眼前一亮,凑近了些许,几乎是下意识地拽住他衣摆的一角,问道:“什么事儿?”
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她的手,柏奚唇角微微一勾,轻描淡写地飘出一句话来:“没有让本君爱上你。不过小果子你放心,或许你再努力一把,本君还真会考虑娶你为帝妃。”
忍不住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真是毁地连肠子都要青了,眼前这家伙说话向来是颠倒是非,硬是能把白的给说成是黑的,而且说谎还从来都不打草稿丝毫不脸红的,她方才竟然还用充满着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她一定是伤得太重,以至于连脑子都受到影响了!
目光往下一瞟,她霍然地松开了拽着他衣摆的手,干笑了两声,向四周看了看,“帝君你要带我去哪儿?”
修长的手往前一直,夏果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瞧去,两人已在同一时刻落了脚。
竟然是在一座冰山的悬崖之端,而且立身于之上向远处瞧之时,整个北极都被览入了眼底。
北极是个极为严寒之地,虽是未有到漫天飞雪的程度,但放眼望去,全是白花花的一片,每一寸土地都像是被包裹上了层银装,在艳阳的照耀之下,如是华锦般,在眼底蔓延开来,这是完全无法形容的另一种美。
不过她在看得出神之际,不由冻得有些微微发抖,抚上自己的手臂,上下摩挲了几下,旋即一件温暖的绒衣便披上了她的肩膀,温和的话音飘荡在耳畔:“本君差些忘了,你重伤初愈,是受不住北极的严寒的。不过也无碍,这件雪衣乃是本君特制的,可以抵挡一切严寒。”
夏果顺势拉住绒衣的一角,抬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柏奚的手已摸上她的脑袋,有些恶作剧般地将她的鬓发揉作成了一团糟,“小果子这般看着本君,该不会是被本君的温柔感动到要以身相许了吧?”
极为淡定地收回了目光,她将绒衣裹得紧了几分,将脑袋往旁处一瞥,“帝君说的稀奇玩意儿呢,该不会是在逗我玩儿的吧。”
也不恼她的冷淡,柏奚微微一笑,流袖随之在半空之中一拂,星星点点的微弱光芒如是缤纷的飞雪般,自他的流袖内蜂拥而出。
那些微弱的星点飘飘荡荡,飘飘荡荡地飞至了漆黑的苍穹之端,在溶溶月色之下,如是千树万树桃花次第盛开般,璀璨到夺人心魄。
“世人有言,一切都是缘,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小果子,前尘往事,过往云烟,你既然都已一一忘却,便当做是重头开始吧。”他轻柔似水的嗓音如是与那些璀璨的星星点点揉作了一块儿,叫她几近忘却了呼吸。
她如是痴恋般地,一直扬着首,一眨不眨地盯着璀璨炫目的苍穹看,直至那极为盛大的场面慢慢地自眼帘之中消散,她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转而将目光落在柏奚的身上,“帝君,你会有时常感到恍然若失吗?”
“自然不曾有。”
轻声一笑,她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来,慢慢地、慢慢地往上挪,直至遮挡住半边的视线,方才补充下去:“可是我有,虽然上天让我失忆了,可这儿……它是不会说谎的,我所想要做的事情,并未完成,不论付出多少代价,我一定会想起的。”
即便他们所有人都不愿告知她,即便回回在忆起过往之时她会头疼难忍,但她绝不会就此而退步,不管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哪怕是让她伤心欲绝的过往,她都不愿就此忘却。
在她说出此话之际,他的眼底有片刻的怔忪,但这也不过只是转瞬即逝,他已是恢复如初,轻轻叹了口气,“小果子,有时候太过于执着,到最后可是会弄得遍体鳞伤的。”
“那么帝君,我所猜想的是对的是吗,你们有事情在忙着我,对吗?”放下手来,她毫不掩饰地直直对上他如深渊般的眼眸,一字一句问道。
他的唇畔处依然有笑意,但显然那笑意只在眉眼处便倏然冷却下三分,“小果子便不怕真相带来的是毁灭?”
“毁灭也罢,新生也好,至少都是我所自愿的,我不想要将曾经自己所经历过的所有一切忘却,那是只属于我的记忆,带着我独一无二的味道。”顿了顿音调,她挪开目光,投向广阔的苍穹之端,深吸的口气。
“帝君,你从不曾失去过,想来也未有什么东西是真正放入心中的吧,所以你才会几次三番地与我说出那番话来,忘掉过往确然是很容易,可是若是我真的选择忘记,那么我便如同失了心般,活在这个世上不过是行尸走肉,如此还有何意义可言呢。”
轻笑出声来,她慢慢闭上了双目,再缓缓睁开,真诚实意地说道:“谢谢,星光很美丽。”
幽深的目光深深地将她望着,柏奚恍然之际,像是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她。
不对,或许他自一开始便从未看透过她,这般的女子,怨不得便是连沐卿也难以舍弃,或许从另一种层面而言,她同沐卿是一类人。
只要将对方刻在了心中,即便外界发生了多大的遭难,即便是没有了所有一切有关于对方的回忆,他们都不会轻言舍弃。
可是呀,便如他一开始所说的,很多时候,将某样东西看得太过于重要了,无疑是将自己最大的弱点暴露在了敌人的面前,对方可以在任何时候设下陷阱。
所以言而总之,只要触及了感情之事,无论那人先前有多么地聪慧,都会变成瞎子、眼盲,最后要么被他人毁灭,要么便是自个儿死翘翘。
感情这种东西呀,便如罂粟般,害人又害己,凉薄如柏奚,像这般危险而又对自身无益处的东西,他向来都不会去触及。
叹了口气,他随手招来祥云,淡淡道:“如小果子现下这般的灵力,若是要靠自身的努力在短时间内完全适应这个新的身体是不大可能的,不过本君知晓有个地方,能够很快助你与新的身体合二为一。”
虽然柏奚这般的话正是她现下所需的,但她还是不由眸色幽怨地瞪向他,“既然有这般神奇的地方,帝君你为何直到今日才说?”
害得她每天累得满头大汗,掌心都不知磨出了多少的血出来,这货生来就是用来坑爹的吧!
他唇角一勾,极为散漫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回道:“这个嘛……本君一不小心给忘了。”
“帝君你老人家还可以再贱一点儿吗!”深吸了口气,夏果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说道。
眨巴眨巴眼眸,他笑得愈发温存,毫不犹豫地慢慢启唇:“可以呀。”
呕出一口老血。夏果发现自个儿已经完全不能用人类的语言和这货交谈了,颤颤巍巍地站上了祥云,“去哪儿?”
“小果子可有见过变.态?本君带你去好生见识一番何为变.态如何?”转瞬上了祥云,柏奚笑意吟吟地又摆出一副极为诚恳而又温文尔雅的模样。
夏果目光往上一挪,悠悠地抛出一句话来:“变.态么?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
眸子微微一眯,他唇畔的笑意随着她的话落,愈加深邃,目光落于她的面容之上,他忽而抬起手来,以单指勾住夏果的下颔,将她的脑袋给拉了下来,对上他如深渊般的眼眸,“小果子将本君看得这般透彻,现下正好天时地利与人和的很,咱们要不要试一试何为真正的变.态?”
浑身控制不住地抖了抖,一掌拍开了他的手,往后挪了挪,“帝君,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变.态,这样影响真的很不好。”
闻言,柏奚却是轻笑出声来,忍不住伸出手来又将她一头鬓发给揉乱,“小果子呀小果子,你这般可爱,本君发觉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放心放心,本君一定很快便让你变得如以往一般活蹦乱跳的。”
喜欢这个词自柏奚的口中说出来,真是叫夏果忍不住地恶寒,抱着手臂再次上下摩挲了几下,“废话说了这般多,帝君你似乎跑题跑得有些远了吧?”
“有么,小果子你方才问了什么?”他似是恍然大悟般,笑眯眯地以单指抵着下颔,悠悠地飘出了一句足以叫夏果吐出三升血来的话。
“你说的终极变.态呢!”夏果只觉自己同这货说话简直便是在给自己找虐,忍了又忍,着实是忍无可忍了,干脆便猛地凑近了好几分,点起脚尖,冲着他的耳畔大吼了一句。
谁料他极为淡定地伸出了根手指,揉了揉耳朵,顺带着拍拍她的脑袋,笑吟吟问道:“小果子可知南方南极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