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府和申府的家仆家奴几乎是倾府出动,沿着崇吾山漫山遍野地搜寻起来。加上段飞、段越和赤妘的帮忙,却还是没找到。
壮子下山找到了易龙他们隐土帮那群人,在整个土鼠城范围内打探悬铃的消息,然而得到的反馈几乎都是,他们最后看到悬铃的画面,就是那日她跟卓展他们一同上山。
就这样连续搜寻了三天,还是一无所获,悬铃就像从这世间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到了第四日,听说了此事的封主酉擎下令派出了军队,对崇吾山和各幕僚府邸进行大范围的搜寻,但仍然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前两日的祁同渊几乎崩溃得一塌糊涂,终日茶饭不思,油盐不进,头不梳,脸不洗,衣不换。
白天,他就把自己锁在悬铃的房间里,一遍一遍擦拭着悬铃的桌子、凳子、柜子、床沿,摩挲着妆台上的各种东西,翻看着柜子里各色鲜亮的衣服。这间他十二年都不曾踏入的屋子,在短短两天内竟变得如此熟悉,熟悉到深入骨髓。
晚上的时候,他就在后院的石亭中一个人喝闷酒,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喝着喝着便吞声饮泣起来,哭声呜咽嘶哑,凄厉得似乎要将整个祁府都淹没了一般。
第三日的时候,祁同渊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头发梳得很是整齐,嵌宝铜冠高高簪起,还精心刮了脸,一身枣红色的团绣绸袍,外罩锃亮的兽皮软甲,金丝大披风一点褶皱都没有,似乎一下子又恢复到了往日那个威风凛凛、龙虎高昂的崇吾府上将军。
他随着三个儿子和家奴一起,满山搜寻着,仔细得连荒草枯藤里都不放过,似乎生怕看漏了一根头发丝。
中午的时候,壮子和段越会提着食盒去给祁家父子送饭。
祁同渊大碗吃饭,大口吃肉,食量比他那三个精壮的儿子合起来还大。吃饭的时候也不作声,只是闷头快吃,也不喝酒,吃完便再次拄着木杖去巡山去了。
直到入夜,也要提着风灯绕山走上几圈才肯回府。
整个人就像机械一般高速运转,不知疲倦。
第五日的时候,也就是封主酉擎派出军队协助搜山的第二日。
祁同渊发现在军队带来的几只兵兽中,有一只土蝼行动十分怪异,便放开了那土蝼的缰绳,跟在它后面一路狂奔。那土蝼跑到了崇吾山最高的一处断崖处便立刻停了下来,伸着脖子朝崖下“咩呜咩呜”地叫起来。
祁同渊看着那土蝼反常的举动,赶忙将身子探出悬崖,然而突入眼帘的一星点红色却让他整颗心骤然炸裂。
那是断崖石头上挂着的一片红色布料,红底金线,里面还窝着一小团棉絮,随着寒风上下飞舞着。
一声凄厉怆然的惨叫声划破了崇吾山高远的天际,几乎像耳鸣一样贴在了附近巡山兵士的耳膜上,许久许久不散不淡。
卓展他们和祁家三兄弟闻声后匆匆赶来,将扑倒在断崖边上的祁同渊费力拉起,又取下了挂在石头上的那片红色布料。祁家三兄弟一眼便认出那是他们妹妹悬铃红袄上的布料,兄弟三人也瞬间陷入无尽悲恸中,相拥而泣,泣不成声。
祁同渊在断崖边一坐就是一整天,眼泪流干了,就在那里呆呆地傻坐着,手里紧紧攥着悬铃的红袄布片,任凭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割在他那满是泪痕的老脸上。祁家三兄弟轮番过来劝了几遍都徒劳而返,直到天黑,祁同渊才在三个儿子的共同拉扯下回到了祁府。
一直在中厅等候的卓展他们也是悲恸万分,虽然与只认识了一天的悬铃并不相熟,但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心里还是十分难受的。
见到祁家父子回府,卓展他们刚想上前安慰一番,然而还没等开口,典门便引着一个掌事打扮的老先生慌张跑进了中厅:“将军,曾府的董掌事来了,说有要事相告。”
老先生神色慌张,刚迈进门槛就拱手遥遥道:“祁将军!杀害祁小姐的凶手抓到了,此时就在曾府。”
祁府众人登时大惊,尤其是祁同渊,仿若一头沉睡的狮子突然爆起,悲伤又愤怒的脸上霎时青筋突起、眦目切齿,握着剑便大步流星地冲出门去,往曾府去了。
卓展他们也急忙跟上,去看一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杀害了将门之女祁悬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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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府上下一片肃然,中将军曾亥青着脸端坐在中厅正中,地上跪着一个形容猥琐的耷头男人。
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一身乌黑油腻的半旧袍衫,满脸胡子拉碴,一双仿若精神病人的眼睛无故睁得大大的,空洞又无神。一听到门外纷踏而至的脚步声,就像一只阴沟中受惊了的老鼠,弓背蜷缩在那里,惊恐地向后望着。
祁同渊第一个冲进中厅,一把揪住男人那脏兮兮的衣领,单手拎了起来,咬牙咆哮道:“就是你,杀了我女儿?”
这宛若惊雷的声音吓得那男人瑟瑟发抖,污糟的脸上顿时惨白一片。
“老祁!老祁你冷静点儿!”一直端坐着的申亥倏然起身,抓住祁同渊的手让他松开了这男人,那男人一下瘫软在地上,魂飞魄散。
“你是在哪儿抓到他的?”祁同渊问向曾亥。
“前些日我就安排了好些家奴在土鼠城内,让他们只要一打听到悬铃的消息就向我报告。今早,家奴向我回禀,说是打听到,每次悬铃去土鼠城玩儿的时候,这家伙总是会鬼鬼祟祟跟在悬铃身后。于是我便将他抓来,谁知刚一问,还没等用刑,这无胆鼠辈便全都招了,就是他,那天把前去赴约的悬铃给推下了山崖。”曾亥皱眉说道。
“不对啊……”站在门口的壮子挠着头,喃喃道:“我明明第一天就去找易龙去打探了,怎么就没得到这消息呢……真是的,易龙那孙子真是不靠谱,竟糊弄我。”
祁同渊瞄了一眼壮子,转而愤然拔出腰上佩剑,冰冷锐利的剑尖直指那猥琐男子的喉咙:“说,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女儿?”
雪亮的剑光晃得那男子一阵惊悸,惶恐万分,却一动不敢动,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只是太喜欢那个小姑娘了,才……才一直跟着她……”
“喜欢她你就杀了她?!”祁同渊暴怒一声,声音如洪钟般震彻了整个中厅,吓得那男人顷刻间湿了裤子。
男人紧缩着肩膀,带着哭腔瑟瑟说道:“我……我我我……我那日上山,看见那小姑娘自己一个人,就……就起了歹念,我跟她表达了对她的喜欢,可谁知,她竟骂我恶心丑陋!
我……我我……我最恨别人这样说我,便将她按在地上,欲行男女之事,可那小姑娘挣扎得厉害,竟然被她给跑了。
我一直追,一直追,就追到了悬崖边上,她威胁我说她父亲是上将军,回去后定会要了我的命。我……我一时害怕,就……就把她推了下去……呜呜……呜呜呜……”
男人虽结巴,但还是一口气说完了整个过程。
男人在描述的时候,祁同渊已经是怒不可遏,他强压着满腔的怒火,等男人说完的时候,早已是七窍生烟、目眦尽裂,祁同渊如同野兽般疯狂地朝男人吼着:“你这个污痞败类,我一刀一刀剐了你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老祁,私刑可万万使不得啊!”申亥赶忙上前,慌张地对祁同渊说道:“你可千万要冷静啊,这种凶徒,到了封主那里,也是要腰斩的,你何必要急于一时呢!”
申亥的这句话,像是一下刺激到了那男人心底最恐惧的地方。只见他满脸的惊惧,抓狂地大吼大叫起来,一对几乎全是眼白的恐怖眼睛就像要爆出来一样。
蓦地,男人猛然抬头,失心疯地大叫一声,一把握住了祁同渊指向他的那把剑,将自己的心口迎了上去。一腔温热的鲜血遽然喷溅而出,溅在了祁同渊的剑上、手上、衣襟上、脸上,猩红而刺目。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段越吓得“啊”的大叫了一声,一头钻进了段飞的怀里。
赤妘也紧紧握住了卓展的手,闭眼将头别了过去。
祁同渊愣了半晌,陡然一抽宝剑,剑身脱出,男人的身体宛若烂泥般地掉落在地上。
“这……这自杀了?死了?”申亥惊慌失措地蹲下看了看那男人的尸体,抬起头,木然地盯着也同样木然的祁同渊。
祁同渊再次看了眼地上那个他恨不得剁骨削泥的男人,缓缓向后退去,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半晌,祁同渊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抬头,看向申亥:“这人什么来历,家里还有什么人,对悬铃的事可否知情?”
申亥拍掌又跺脚:“哎呦,你说你,现在才想起来,还好我早就调查清楚了。他呀,就一鳏夫,土鼠城打铁的,妻子死了很多年了,也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光杆一个。”
“哦……”祁同渊沉吟着,死死盯着地上那具满是血污和泥垢的肮脏尸体,心中虽仍旧波澜万千,但却莫名冷静了许多。
过了半晌,祁同渊再次怆然开口:“我祁府将门,历劫生死无数,无论是我,还是我的三个儿子,每次都能得到上天佑护,平安从死人堆里活着出来,怎么偏偏到我女儿就……”
“好了好了,老祁啊,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这些日子你也是遭罪又糟心的,你还是先回府歇着吧。尸体我来处理,封主那边你也不用管了,我去说!”申亥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劝着,回手招呼道:“祁元、祁昊、祁尤啊,快,把把你们老爹扶回家,熬点鸡汤,好好给补补!哎呦,你看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祁元先行出门回家安排去了,卓展他们也随着祁元一起出去了。祁昊和祁尤搀扶着力不可支的祁同渊,慢慢的、沉重的、一步一步的出了申府。
过了大院,进入穿堂,祁同渊再次回头,又看了眼那后方中厅地上那黑乎乎的一团。
第二天,赤妘坐着小谷飞下了那断崖,却并未找到悬铃的尸体或任何衣物。
那断崖的下边是湍急的黄河支流,里面生了好些凶残的食人?鳄,据祁家三兄弟分析,悬铃掉下断崖这么多天,尸体一定被这些?鳄啃食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接下来的三天,祁元一直张罗着要给悬铃设个小灵堂,再弄个像样的衣冠冢,以期对亡妹有个寄托。
但祁同渊说什么都不同意,不许设灵堂也不许葬衣冠冢,天天攥着那块红色的袄布片不离手,军队那边也不过问了,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自拔的游魂状态。
卓展在这期间找祁昊进了两次悬铃的房间,有一些没想明白的蹊跷之处,他一定要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