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秋阳绵软无力,透过窗子,慵懒地铺洒在地砖上。
高堂英凝视着身旁酣睡的兰姑,低头嗅着她瀑布般的秀发,轻触着她卷翘的睫毛,满眼的蜜意温存。
高堂英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这么爱这个女人,爱到深入骨髓,爱到失去自我。
虽然成婚以来的过去半年,他也爱极了这个女人,但这次的失而复得,却让他好似被这份爱吞没了一般,整个人都毫无征兆地陷了进去,无法呼喊,无法挣扎,无法自拔。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全部都是她的,他不仅愿意把心掏给她,甚至愿意把命交给她,自己于她再无秘密可言,她对自己亦再无保留。这种完全赤诚相见的纯粹的爱,令他着迷,令他沉醉,令他上瘾。
他在心底无数遍地感谢着苍天感谢着大地,让这个女人来到他身边,融化着他那曾硬如石块的冰冷心肠。
兰姑的睫毛被亲的有些痒,她皱了皱眉,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英哥,你早醒了啊,怎么不叫醒我?”
“今天黑伯和雪儿都不在,没人会唠叨咱们了,我想让你多睡会儿。”高堂英捋着兰姑有些凌乱的额发,温柔说道。
兰姑俏皮一笑,两人又是耳鬓厮磨了好一阵子,才疲懒地起床。
兰姑一件一件地穿好衣服,端坐在梳妆台前,开始精心梳洗打扮起来。
高堂英洗了把脸,便匆匆出去了。
黑伯昨天晚上叮嘱过,兽床那边今天会有两枚上品的鸾鸟蛋孵化,务必要盯紧了。虽然他一刻都不想离不开兰姑,但灵兽鸾鸟的孵化可是寨中的大事,马虎不得。此时已是日上三竿,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便是鸾鸟破壳的紧要关头,自己必须赶过去了。
寨中的驯兽师们大半都过来围观这几年难遇的鸾鸟破壳了。温暖的兽床周围被挤得水泄不通,高堂英在兽床边上紧张地忙碌着,用自己同感级的驯兽力控制着母鸾的意念,分毫不敢懈怠。
到得正午时分,两颗红亮的鸟蛋相继破裂,先后钻出了两只湿漉漉的小雏鸾。鲜红的小喙,浑身还是透明的羽毛,黑溜溜的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呆萌的小样子瞬间融化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驯兽师们激动得互相拥抱起来,怕惊吓到小鸾鸟,又不敢大声欢呼,只能抿着嘴唇,相视笑着流泪。
高堂英激动的更是难以自持,虽然在他二十年的驯兽生涯中见过很多次鸾鸟孵化,但每一次再看都还是难以抑制的感动和欢喜。
他欣然起身,推开拥挤的人群,向石堡飞奔而去,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兰姑,让她也来看一看这能涤净人心的圣洁雏鸾。
然而就在高堂英刚跑上二楼的时候,却看见披了一件披风的兰姑匆匆从房间里出来,神情有些鬼祟,不停地左右打量着。
高堂英赶忙躲在了石柱后面,等他再探出头的时候,发现兰姑已慌张地下楼,从石堡的后门疾步出去了。
高堂英皱了皱眉,心里泛起了嘀咕,她这是要去干什么去呢,心念如此,他便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兰姑顺着后山的山间小路快步走着,戴上风帽的她不停地左顾右盼着。
而高堂英,则凭借自己对后山地形的熟悉,利用山岩和树干掩藏着自己的身体。
兰姑在一个小山洞前停了下来,高堂英大气不敢出,躲在岩块后面瞪大眼睛盯着兰姑。
只见兰姑向里面轻轻吹了三声口哨,片刻后,一个高大的身影豁然从那漆黑的山洞闪出。
那张脸出现的刹那,高堂英感觉自己就快窒息了,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因为那身影不是别人,正是那蒸发消失了多日的曹四。
只见兰姑褪下风帽,单膝跪地,低眉抱拳道:“刃主!”
“嗯。”那曹四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抬了抬兰姑的手臂,示意她起来。“怎么样,位置摸清楚了吗?”
“都打探清楚了,经过了这次的波折,我彻底赢得了他的信任。昨天晚上已经打探到,密室就在我们卧室的床榻下面。”兰姑抬头说道,神情和声音都冰冷的可怕。
“什么时候可以动手?”
“就今天吧,今天黑伯和高堂雪都不在,是最佳的动手时机,再往后拖,只怕会夜长梦多。”兰姑沉着地说道。
“好!”曹四登时面露喜色,立马从前襟掏出一个小瓶,递给了兰姑:“拿好,只有这一瓶,这可是西山最厉害的毒师荼以鱼亲自调制的,分寸剂量很难把握的,千万保管好。”
“明白。”兰姑紧紧握住了那小瓶,目光凝结在上面,面容阴沉得可怕。
“记住,服下后到殒命要两个时辰,你自己把握好时机,这两个时辰内务必拿到钥匙,到时候我会去接应你。今晚之前务必要得手,神主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曹四苦口嘱咐道。
兰姑凝重地点了点头,将小瓶揣进怀里,戴上风帽,再次单膝跪地,拱手拜别了那曹四,便沿着来时的路,匆匆返回石堡去了。
曹四也再次没入黑洞中,了无声息。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高堂英一阵头晕目眩,仿佛灵魂被从身体中抽离了一般,除了心痛,浑身上下已没有一点儿活着的实感。
过了好长时间,高堂英呆滞地从岩块上滑坐下来,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声震苍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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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展几人在官道旁的茶棚坐定。
午后骄阳温暖,凉风半透,分外清爽。
小二在壮子的大声吆喝中笑嘻嘻地提来一壶热茶,一摞陶碗,一摞陶碟,一笼热气腾腾的蒸饼,两碟翠绿的凉拌野菜。一切摆放停当后,小二接过段越递过来的贝币,哈着腰,笑着退下了棚子。
壮子拿起一张蒸饼,嘶嘶哈哈地撕了起来,就着粗茶,大快朵颐起来。
赤妘吹着饼上的热气,将蒸饼一撕为二,放在自己碟子里半张,又放在卓展碟子里半张。
然而卓展似乎并没有食欲,他掏出腰封里那枚小小的犀骨石刻,轻搓着底部的手刻图案,心里不停地犯着嘀咕:“一条龙上一把锁,什么意思呢……”
突然,卓展的脑海中忽地闪过曹四的那张脸,不禁心中一惊,脱口而出:“你们,觉不觉得那曹四似乎有些眼熟?”
“眼熟?像哪个明星啊?不觉得啊……”壮子大口嚼着有些老硬的野菜,摇头晃脑地说道。
“嗯,那老头儿长得浓眉大眼,很是方正,真有点儿像哪个老牌港星呢。”段飞将饼撕成小块,堆在碟子里,悠悠说道。
“不是……不对……是最近才见过的……在哪儿呢……”卓展打断了段飞的话,摩挲着手中的石刻,拧眉思索着。
赤妘也一脸苦兮兮地在记忆中搜寻着,苦恼地看着卓展。段越双手托着腮,亦愁眉苦脸地望着对面的卓展。突然,段越那双大眼睛霍地一亮,三人几乎同时脱口:“竹林,三苗国!”
“糟了,快回去!”卓展腾地起身,一把抓起桌上的冰钨剑,快步走出了茶棚,迎着骄阳,心急如焚。
“卓展哥哥,等等。坐小谷去吧!”赤妘跟在后面慌乱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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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堂英在后山的树林里从正午坐到了天黑,一整天水米未进,似乎除了伤心,再无法做任何事情。
皓月初升,游魂一般的高堂英飘飘荡荡地回到了石堡,上了二楼,敲开了那扇他曾经无比期待现在却极度恐惧的门。
门开了,春光般灿烂的兰姑语笑嫣然地拉着高堂英的手,将他娇柔地拽入房间,转身用后背轻轻倚上了门。随即像花蝴蝶一般飞了出去,将放置在床上的一张小桌案挡在身后,神秘嘻嘻地笑着看向高堂英。
高堂英站在明艳如花的兰姑面前,神情恍惚,目光涣散,整张脸苍颓的没有一丝血色。他怔愣地盯着对面那张明媚的脸,脑海中一直回想着中午看到的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英哥,你这是怎么了?”兰姑嘟起丰满的嘴唇,一脸心疼的样子,两只小手放在了高堂英的脸颊两侧,轻轻地揉捏着:“是不是小鸾鸟们……英哥,好了啊,不要再伤心了……兰姑虽然不是驯兽师,但也明白英哥对这两只小鸟有多珍视,既然天意如此,英哥你再难过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兰姑说完便拉起高堂英的手坐在了床上,掀开了覆在小桌案上的一层轻纱,一桌精致的亮色小菜五彩斑斓地呈现在眼前。
高堂英扫了一眼这桌精心准备的饭菜,鼻翼微动,如鲠在喉。
“英哥饿坏了吧,就知道你忙得一天没顾上吃饭,瞧瞧,都是你爱吃的。”
见高堂英没有任何反应,兰姑打量了一眼自己这个失魂落魄的丈夫,轻轻咬了咬嘴唇,欠身拿起了桌上的一只双耳嵌宝铜壶,又端起了一枚精致的铜盏,轻柔又优雅地斟了满满一盏酒,扬起手腕,递到了高堂英唇边。
“既然吃不下菜,就先喝点暖酒润润喉吧,来,英哥。”兰姑嘴角上挂着轻松的笑,双眼却深深地凝望着高堂英,屏息凝神。
高堂英盯着这张伪装过的脸,体内仿佛有千万把刀齐齐穿过一般,锥心蚀骨般的痛。
他没有移开眼神,双手颤抖地接过铜盏,怔怔盯着那清亮醇澈的烈酒。
半晌,忽地仰起头,一饮而尽。
浓烈的苦辣味顺着喉咙急行而下,顷刻漫过了他的四肢百骸。铜盏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两行热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滑过他的脸颊,抚过他的喉结。
高堂英缓缓睁开眼睛,面如寒霜地凝视着兰姑,突然间,硕大的双手捂住了脸,泪如泉涌,浑身颤抖。
“英哥……你……”兰姑看着高堂英反常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莫非……你都知道了?”
高堂英哭得更凶了,声音嘶哑得像一口伤痕累累、锈迹斑斑的老钟。
“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兰姑吃惊地捂住了嘴巴,不住地摇头,颤抖的睫毛下泪光莹然。
高堂英霎时停止了哭泣,长袖掩面,使劲一抹如泉的泪水,转身快步走到身后的墙壁,用力挪开了挂在上面的狡兽头骨,露出了那后面的铜制罗盘。高堂英单手转动罗盘,整个屋子都发出了一阵金石锁链撞击的隆隆巨响。
只见他们平日缠绵的那张床榻隆隆移开,地上现出了一方白石窖门。
高堂英又把手伸到那狡兽头骨空洞的眼窝里,从里面抹出了一把硕大的钥匙,粗重地喘息着,回身疾步走向兰姑,将钥匙放入了她的掌心。
“给,你要的。”
“为……为什么……”兰姑握着那冰冷的钥匙,眼泪扑扑簌簌流了下来,那张漂亮的脸已扭曲得痛苦万状。
“因为从你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刻,我就发过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包括我的心,我的命。”高堂英平静地说道,不再流泪,也不再心慌。
蓦地,高堂英的胸口一阵猛烈的灼烧,一口腥咸的鲜血顺着喉咙急速上涌,喷口而出。
“英哥!”兰姑大惊失色,箭步上前,扑跪在地,一把抱住了颓然倒地的高堂英,用自己的纱袖擦拭着高堂英嘴边的鲜血,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在高堂英的脸上。
高堂英吃力地抬起右手,用拇指拭掉了兰姑脸上的眼泪,灿然一笑,眼睛明亮的像那初生的雏鸾:“你哭了……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兰姑的眼泪泉涌般而下,用力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高堂英高兴地说着,虽然身体疼痛得宛若刀剥,但心里却顿时燃起了一团明亮:“当我得知真相的时候,我真的很痛苦,我感觉我面前的你,就如同望不到底的黑暗深渊一般,令我伤心,令我恐惧。可如果你也爱我,便是这深渊我也心甘情愿地跌入其中,因为,我是那么的爱你。”
“不要说了,英哥,不要说了……我……”
然而还没等兰姑说完,一声巨响,房门轰然破开,手持冰钨剑的卓展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后边依次跟着赤妘、段飞、壮子和段越。
卓展刚一进屋,就看到了滚落在墙边的铜盏、移开的床榻和露出的窖门,以及那躺在兰姑怀里口吐鲜血的高堂英。
卓展胸中一股无名的怒火骤然蹿起,他咬牙切齿地大步上前,寒芒出鞘,细长的冰钨剑已闪电般搭在了兰姑的脖子上:“说,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