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高堂英都和那兰姑粘在一起,如胶似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偶尔出来散散步,两人之间毫不避嫌的亲密举动,也让无意间瞥到的人捂脸大呼噫吁嚱,搞得壮子天天嚷嚷着要洗眼睛,却暗中看得津津有味。
黑伯每次见到两人沉湎淫逸的样子,都忍不住摇头叹气一番,这位高堂家的三世老仆实在难以接受这个仙姿媚骨的少夫人。
高堂雪则接替了高堂英撒手不管的大部分家业,每天光盘点、送货、接洽货主就忙得焦头烂额了,更别提关照到寨中的各个驯兽师和那些珍奇异兽了。
卓展这几天一直在分析着这桩奇怪事件的前因后果,他总觉得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都诡异的很,按照正常的逻辑,实在没办法连成一个完美的圆。
没事的时候,他便一边摆弄他那个鲁班锁,一边找着这里面的逻辑漏洞,但无论怎么拼凑,总感觉差了那么微妙的一环。那个曹四究竟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再回来,这是他目下最担心的。
所以连续几天,卓展闲下来便同赤妘一起满寨子的转悠,包括寨前的困兽场、后山的仓廪洞穴,他还拜托颜喜等空飞型驯兽师随时留意数厉山周围的风吹草动,然而却没有发现任何有外人闯入的迹象。
不过这天天在寨子里转悠,反倒让卓展跟寨中的各色驯兽师有了更多打交道的机会,那些兽虽然还是怕他,但已不像最初那般恐惧,一些胆子大的灵兽已经开始允许卓展把手放在他们鼻吻上了。
卓展对这种跟灵兽逐渐拉近的距离感很是欣喜,一种征服与驯化的快感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着迷又兴奋。
不过既然已拿到了开图石,几日巡山下来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再呆在盘龙寨里确实没有太大的必要了。于是卓展便同段飞他们商量着启程去往下一个地点,敲定下来,众人便去向高堂兄妹辞行了。
众人齐聚在石堡中堂的会客厅,黑伯将桂子茶烹好,反复热了有三遍,高堂英才姗姗迟来。大步走过,带起来的风都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脂粉味儿。
一旁帮着赤妘段越她们往包里装干粮的高堂雪,无奈地瞥了一眼高堂英,怅然摇了摇头。
高堂英一屁股坐在正中的大兽椅上,接过黑伯递过来的茶,吹了吹,细细品了起来。“你们,这就要走了?不再住两天了?”
“嗯,既然已拿到我们要找的石刻了,便总想着继续往下走了。更何况已在寨中已叨扰多日,这数厉山的风光都已看的差不多了,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卓展客气说道。
“再过十天,落阳城会有祈福祭祀,到时候会很热闹的,不想留下来一起去看看吗?”高堂英温言挽留道。
“哦,不必了。这种热闹事一大群人去反而没意思了,高堂寨主跟夫人共度欢宵才合情合景。”卓展笑笑说道。
高堂英看着卓展,自嘲地笑笑,点了点头:“也好也好,既然你们无心再留,我也不勉强了。不过说真的,这次真要好好谢谢你们,若不是你们,我也找不回兰姑,更别提我高堂家那半数的家财了。”
“高堂寨主言重了,我们也是出自私心,想早日寻回石刻罢了。”卓展颔首说道。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们,以后在西山,只要需要我高堂家出力的,你们尽管开口,我高堂英定当鼎力相助。”高堂英爽快地说道。
“那就多谢高堂寨主了。呃……高堂寨主……”卓展意味深长地看着高堂英,欲言又止。
“但讲无妨。”高堂英放下茶盏,直了直身子,定睛看向卓展。
“妫家那边,毕竟是死了妹妹的,之前跟妫家兄弟临别时,令妹曾答应过若抓到兰姑定会给妫家一个交代,只是……”
“只是我现在重新接纳了兰姑,妫家那边不知如何交代是吗?”高堂英接过卓展的话,笑着说起来,丝毫看不出任何纠结和不安。
卓展望着淡定自若的高堂英,迷茫地点了点头。
“呵呵,这个卓兄弟你不必挂心,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昨天晚上我跟雪儿商量了一下,从曹四手里夺回来那二十箱贝币,全部送去妫家做抚恤,明日我便命黑伯亲自送过去。二十箱贝币对于现在的妫家来说,说是重振家业也不为过吧。
至于兰姑,她现在是我高堂英的妻子,别说他妫家寨,就是城国封地的领主权臣想动她,都要掂量掂量,量他妫家也不会向我寻仇。更何况,妫家小姐的死本就是那曹四所致,与我的兰姑有甚干系?”高堂英理直气壮地说道。
卓展注视着高堂英大言不惭的傲倪模样,一阵寒凉直穿脊背。他料到高堂英会刻意维护兰姑,但没想到竟会维护到这个程度,仿佛那个无辜小姐妫青青的死与那兰姑一点关系都没有。
现在的高堂英,眼睛被蒙上了一层纱,只能看到他心目中那个漂亮、乖巧、柔弱的妻子,完全看不到她身上一丝一毫的尘埃。心智被蒙蔽到这种程度而不自知,又岂能是他这个外人三言两语能说的通的。
卓展低下头,决定不再去追问兰姑这件事,平息了片刻,才缓缓抬头,继续说道:“那……那个曹四呢,你真的相信他就这么心甘情愿地逃走了?没了行骗的娇娘,又丢了满满一仓的财货,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吗?”
“这个倒着实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这几日黑伯也一直在跟我提这个事。昨日,我让颜喜他们下山去落阳城报了官,我盘龙寨自愿出的悬赏,现在那曹四的画像估计已经贴的满城都是了吧,量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再踏入落阳城半步了。至于盘龙寨这边,我已让黑伯加强了戒备,日夜都有巡逻的护卫,卓兄弟大可放心。”高堂英沉着冷静,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
见到高堂英这般笃定,卓展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默默点了点头,起身跟高堂兄妹告辞。
“哎,慢着。雪儿!”高堂英起身喝住了卓展,朝门口的高堂雪勾了勾手。
高堂雪点头会意,快步走到屏风后面抱出一个小木箱,笑盈盈地打开。只见里面满满一箱子的赤贝,红亮亮的很是晃眼。
高堂英慢步踱到高堂雪身边,用修长的手指拨着那箱中的赤贝,嘴角上扬:“高堂英给各位备下了点赶路盘缠,小小心意,聊表恩谢,望诸位不要推辞。”
“哇哇哇哇哇塞!高堂寨主,你这样太够意思了吧。”壮子眼睛亮的跟灯泡似的,小碎步一溜烟跑了过来,猫着腰颤抖地抚摸着那咯咯作响的赤贝,激动的声音都拐弯了:“之前是我壮子有眼无珠,说了您不少坏话,您可不要介意哈,我今天全部收回,全部收回!哈哈哈哈。”
“你这一身肥肉里面没长骨头啊,亏你好意思说的出口,不许拿!”段飞白了壮子一眼,对壮子这种见钱眼开的行为实在是嗤之以鼻。
“高堂寨主,这样实在不合适。”卓展皱了皱眉,上前一步焦急地说道,“我都说了,我们只是想寻回石刻而已,至于帮你,真的只是举手之劳,你要是这样,岂不是把我们当成那帮谋财图利的小人了?”
“卓展,不要……”壮子扭着肥硕的身躯,一脸不甘愿地嘟囔着。
“收下!这是我高堂英的一点儿心意,与你们何干?”高堂英登时沉下了脸,语气强硬得很,“你们若是不收这箱贝币,那我只能送你们十几头兵兽了,你们确定能带走吗?”
“卓大哥,你们就收着吧,不收我哥可会吃人的!”高堂雪好言相劝道,煞有介事地看了高堂英一眼,随即夸张地打了个激灵。
“对对对,雪儿妹妹说的是,卓展你就收着吧,高堂寨主会吃人。我肉厚,他肯定先吃我,你若是我兄弟,就保下我这身甘美的肥膘。”壮子赶忙说道,一脸笑嘻嘻地征询着卓展。
“那……那好吧……那卓展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见实在推辞不掉,卓展只能无奈答应。
乐得壮子从高堂雪手中一把接过木箱,将木箱顶在头上,满屋子的拧着腰肢跳起了奇怪的舞姿,滑稽的样子惹得众人一番哄笑。
辞别了高堂兄妹和盘龙寨中的一众驯兽师,卓展他们便沿着宽阔的石阶大道下了山。
然而越是远离数厉山,卓展心中就越是涌上一种莫名的忐忑。
卓展这个人心里有事就挂不住,焦躁与不安全都写在了脸上。
一直跟在卓展身后的赤妘看出了卓展的心不在焉,快步小跑了两步,弯身侧头看向卓展,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卓展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有心事?莫非你还在想着高堂家那些事呢?”
卓展抬头看了眼赤妘,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心慌。”
壮子怀抱着小木箱,一路下山都美滋滋的,看到卓展这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很是不忿:“瞅把你美的,有啥心慌的呀,是不是没带过这么多钱,心里发毛呐?我说卓展你这人就是乐意钻牛角尖,这愁也一天,喜也一天,遇事别钻牛角尖。”
“我跟你想的正好相反,活一天,就要钻一天牛角尖。”卓展冷然说道。
“卓展,你是不是在想那曹四的动机?这几天我也忍不住去想,你说他那种亡命之徒,怎么就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咱们给吓住了呢?”段飞快步上前,与卓展并肩而行,正色问道。
卓展看了看段飞,点头表示赞同:“没错,难以解释的疑点太多了。首先,咱们几个人按说身手都还是不错的,尤其是黑伯,长年护送兵兽,武功经验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但咱们这么多人围着那曹四打,却没伤到他分毫,连跟头发丝都没砍断。”
“对啊对啊,而且咱们这么多人包围他,他轻易就找机会逃走了。”赤妘赶忙补充道。
“那是人家的本事,面对这么多来者不善的寻仇人,我有那本事我也逃啊。”壮子不满道。
“喂,你可别忘了,他可是从你胳肢窝下面钻出去的,就是你放的水。”赤妘架起胳膊回怼道,戗得壮子立马不作声了。
“我若是有他那身本事,是定要迎战的,最起码,也要把自己的摇钱树兰姑带走。可那曹四却丝毫没有任何恋战的意思,似乎是在隐藏实力,故意找机会脱身一样。”卓展皱眉说道。
“你的意思是……曹四是故意让兰姑落在我们手里?”段飞心念一闪,大惊说道。
“这个不好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倘若真是这样,可就坏了……不过,我怀疑那曹四是有巫力的。”卓展说道。
“怎么说?”
“当时后街的人并不少,你相信那么高大的一个人仓惶落跑,还能不留痕迹吗?”卓展提出了一直憋在自己心中的疑问。
“确实如此,当时咱们也问过那些小商小贩了,而他们,就好像失忆了一般,竟都说没看到有个人从眼皮子底下跑过去。可如果这是能用巫力解决的事,那这种巫力又是什么呢……
不对劲的不止曹四,还有兰姑。
你们想,曹四和兰姑既然已经得手,为什么还要继续呆在落阳城呢?偷来的财货也只是锁在仓库里,分文未动。这落阳城可是盘龙寨方圆几十里最近的城池,寨中的日常采买都是在这落阳城进行的,他们就不怕被寨中的人看到?
而且咱们将兰姑带回寨子,还审问了那么长时间,才折返回落阳城郊的仓库取东西。那曹四本有大把的时间转移这笔钱财,而这个人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出现过,不合理……”卓展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摇头说道,眉头的疙瘩越拧越大。
“这有什么可想不通的,那老头子被你们这帮人给吓怕了呗,他又不知道咱们把兰姑押回寨子去审问了,万一兰姑当场倒戈,立马带咱们去那仓库,他再回去,岂不是撞枪口上了?我看呐,一切都是纯属巧合,就是你们这帮聪明人在庸人自扰。”壮子说的言之凿凿,对卓展和段飞的这番辨析很是不屑。
“卓展哥哥,你还别说,一细想,壮子说的还真有那么一丢丢道理。”赤妘咂摸着壮子的话,不约认同起来。
“哥,卓展哥,你们就别担心了。我看那兰姑是真心爱着高堂当家的,若是真有什么别的目的,早就在之前的时候就下手了,还用费这般周折吗?”段越上前温和地说道。
“也是,高堂家除了钱财,还有什么可让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图谋的东西呢,看来真的是我庸人自扰了。”卓展长出了一口气,畅然说道。“走吧,过了前面的坡地,就可以叫出小谷飞一段了,中午阳光好,这时候飞,不会太冷。”
虽然放下了多天以来的烦乱纠结,但一种怅然若失的心绪却突然涌上卓展心头。
卓展茫然回望,荒山杳杳,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一两声悠远的兽鸣刺破云霄,悠悠入耳。
卓展不禁轻轻一叹,决然转身,顺着大道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