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水尽头,是险要的驭风关大峡谷,这是穿过鸡山后通往天虞山唯一的路。
大峡谷两岸高峰绝壁,峻拔迂回,一条大道在谷底蜿蜒曲折。
山风送爽,万籁俱寂,一骑快马大道疾驰。
飞探营出身的探兵行至谷口,飞身下马上山。绕到高峰后面的隘口,肃然禀报道:“报告左旅,柜山和长右山的远征兵马上就到谷口了。”
“好,都给我埋伏好了,滚石放稳,弓箭手准备!”鸣雀大喜,兴致高昂地说道,“段飞、黑曜,我在左路埋伏,你们带先锋营的五千精锐从右路直攻。”
“明白了,兄弟们,走!”
长途跋涉的柜山和长右山的远征兵刚进入谷口,就听见两侧的呼喊声、落石滚木声此起彼伏。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骤雨般细密的羽箭便从天而降,伴随着右路的突袭军呐喊着冲出轮番厮杀,两方的战斗正式打响。
一个时辰不到,由于占了地形的优势和先机,区区两万埋伏军便将毫无防备的六万远征军封杀在狭窄的山道之中。峡谷中被箭雨礌石滚木击杀者尸骨累累,鲜血横流。
只剩下不到一万的敌方远征兵残兵,斗志已被彻底击垮,乱纷纷下马跳战车,丢下战刀矛戟,拥到山壁下一齐跪倒在地,哇哇啦啦地嘶声哭喊求饶。
驭风关大峡谷一战,鸣雀、段飞一方以少战多,大获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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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路,尧光山那支横渡泛水绕道爽山的重甲骑兵和兽人军团,在爽山河谷的平原地带遭遇了琥珀和壮子带队的轻甲骑士和重甲武卒的正面迎攻。
虽然两方在人数上不相上下,但由于地形上并不占优势,而且尧光山那支兽人军团异常凶猛,琥珀和壮子带领手下精骑跟这支顽强的敌军整整鏖战了小半天。
从黎明杀到午时,紧靠爽山的滚滚佐河,被鲜血染成了滔滔红河。
随着烈日当空,杻阳山和箕尾山的铁骑方阵变成了散骑冲杀,与敌方士兵激烈厮杀在一起。
战鼓震天动地,将士们在总帅琥珀勇猛的带头冲杀下,只管拼命厮杀,不许一个敌人活在眼前。一时间河谷平原尸横遍野,鲜血汩汩。
待到战斗结束时,虽成功全歼了敌军大部队,但琥珀一方也已是残兵散将、筋疲力竭。
耗光了全身气力的琥珀和壮子瘫倒在河床边上,师徒二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握拳相击。
爽山河谷平原之战,琥珀、壮子一方在经历了艰苦卓绝的鏖战后,伤亡惨重,以微弱优势险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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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百里外的天虞山脚下的行辕帐中,赤帝以王者特有的强大气场睥睨着金阶下方的鴸方等人,神情阴冷,眦目切齿道:“把这些乱臣贼子统统给我拿下,一个不留,杀,无,赦。”
不想阶下的鴸方却阴诡一笑,并不为之所动:“杀无赦?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啊——”阶下鴸方话音未落,一直立于龙柱后方的子冼竟然手握匕首直冲向赤帝。
随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道黑色的单薄身影紧贴在赤帝身前,缓缓滑落在地。
“阿寰!”赤帝俯身,一把抱起挡在自己前面的寰叔,使劲按住寰叔胸膛上不停冒血的伤口,声嘶力竭。
金阶前的赤枢、赤松急忙回身擒拿子冼。不料子冼竟乍然生出一对黑金色的翅膀,以迅雷之势影子般飞到了鴸方身侧。
“你有颙之巫力?”卓展骇然,不想子冼竟隐藏得如此之深。
“仑寰,你这个老不死的,竟敢坏我好事!”子冼竖眉大骂道,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温文尔雅、谦彬有礼。
“子冼,这几日我发现你多次出入陛下寝宫,鬼鬼祟祟,便一直偷偷地跟着你。我还以为你要偷东西,没想到……没想到你竟是想刺杀陛下!噗……”寰叔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青灰色的胡须被鲜血黏在了一起。
赤帝颤抖地抱紧寰叔,泪流满面:“阿寰,不要再说话了,阿寰……”
“阿熛,阿寰从五岁开始就是你的书童,陪在你身边将近一辈子,现在……现在终于要先行一步了……你自己,要好好……好好照顾……”寰叔话音未了,便颓然后仰,撒手而去。
“阿寰!”赤帝绝望地搂住寰叔的身体,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这个老东西,活着的时候就处处与我作对,死了也要挡我的路。”子冼冷蔑地说道。
转头凌厉地望向卓展:“倒是你,卓展,真是把我给唬住了。四天前你确实上了天虞山,还是我安排你去见的赤熛怒。虽然赤熛怒与你密谈之时屏退了左右,但我明明看见你是被轰出来的,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取得赤熛怒的信任的?”
“就是在那个时候啊,有了平征将府一品夫人这个人证,再加上前一日我做的凤凰赤火图,赤帝怎会不信我?我被轰出来,只不过是我与赤帝共同做的一个局罢了,怕的就是宫里有你们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卓展厉声喝道。
“你那时候就在怀疑我了?”子冼眯着细眼,自以为伪装的很好的他实在难以置信。
“我并没有怀疑你,我只是不信任你,就跟当时不信任虚荣贪财的寰叔是一样的。只不过,你让我对你的戒心更重一些。”卓展漠然说道。
“为什么?”
“用妘儿的话说,你为人谦和、礼数周全,且从不跟外朝将臣纠缠不清,是这污秽官场上的一股清流。
但我不明白的是,你这样一个世人眼中的大好人,怎么会在我上山之前就向赤帝谗言我们之前闹起的那些传闻,让赤帝先入为主,对我等留下极坏的印象。
不仅如此,你还有意无意向赤帝透露过我和妘儿的感情,让我在开口进言之前就失去了赤帝的信任。
在南苑炎庄的时候,我向你打探平征将军葴威的情况时,你明知我和妘儿的情谊,却故意将葴威与妘儿少时青梅之谊透露给我,意图挑起我和葴威之间的嫌弃,无法成功合作。
这一桩桩、一件件,虽不能让我确定你就是叛徒,但足够让我提防你了。”卓展冷静说道。
子冼拊掌大笑,仰头长吁道:“原来如此,真是见微知着,厉害,厉害啊!难怪会栽在你手里,我认,我认。没错,这些都是我做的,而且联络白冥神使、借用掏心魔、安排狐己和荆夫人见面的人也是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子冼!”赤帝慢慢放下寰叔的尸体,起身大喝道,“本以为你一身清骨、冰壑玉壶,没想到却是个逆取顺守、瓦釜雷鸣的无耻小人!”
“哼哼,”子冼轻蔑一笑,旋即怒目直视,咄咄逼人:“我是无耻小人,那你就是烂在富贵温柔乡里的国之大蠹!你问问你自己,这么些年你仗着天虞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窝在那安全惬意的灼霞宫里不出来。一年到头,你下过几次天虞山?更别提体察民情、巡视农桑、改革官制军制了。”
“正因为你的昏聩庸朽,整个内朝庙堂腐败过甚,实力竞争之正气消弭,趋势逢迎之邪气上涨,人人都在混吃等死,要么就去巴结你身边那个仑寰,用金珠珍宝来换取他在你面前一句美言,以此得到晋升的机会。”子冼越说越癫狂。
“简直是强词夺理!君王身不正,臣子可直言强谏,可你却偏偏要选择这条歧路,与那三个暴逆之徒沆瀣一气。”赤帝怒斥道。
“你要我向你谏言?哈哈哈哈哈,疯了吧?”子冼冷冷干笑,鄙夷地直视着赤帝。
“我一身本事、满腔抱负,却毫无用武之地。我不止一次向你请求进军从戎,希冀在战场上施展抱负、以身报国。可你呢,却一笑了之,你享受惯了我在宫里给你打点好一切,以别人做的不如我为由,强行将我禁锢在内廷司保这个位置上,让我天天跟仑寰那个老血蛭共事,简直让我痛不欲生!”
子冼原地踱着步子,说着说着竟然流下两行清泪:“不过,说什么施展抱负、以身报国,也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历代南山沿袭下来的那些沉规弊矩,你可曾想过要去触动吗?就是那条不成文的死规矩,害了多少胸中有志的大好青年。
你们这些个狗屁君王,为避免一家独大,同姓族人只得有一人获封将位。我堂兄子虞已经当了定坤将军,我就算去了军营、施展了拳脚,又能如何呢?
平征将府的荆夫人之所以动了杀葴威的念头,不也因为自己的亲生骨肉被这条陈规所累,才萌生歹心的吗?凡有血气者,皆有争心,我为自己争取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有错吗?”
子冼的一席话,听得在场的群臣将士无比动容,一时间帐内鸦雀无声,有人甚至默默留下了眼泪。
子冼见状,甚是得意,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神情一转,畅快笑道:“不过,仑寰那个老家伙临死前倒说对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出入你的寝殿,确实是为了偷东西。”
说到此处,子冼骤然色变,蓦地转身,目光凌厉,手举一枚赤红色的玉钺,大声喝令道:“血螭玉钺在此,三军将士皆听令!”
“啊呀,真的是血螭玉钺啊!”
“这南山最高军权的兵符怎么会在他手上?”
“你没听他刚才说吗,这血螭玉钺是他潜入赤帝寝殿偷出来的啊……”
“这下南山要完了,三军见兵符从军令,不问事主因果,这是军中的铁则啊。完了,完了完了……”
须臾间,朝臣们议论纷纷,丧声四起,帐内从刚刚的寂静突然变得乱成了一锅粥。
“葴威,我命令你的平征军即刻退兵。”子冼趾高气昂地大喝道。
葴威横眉怒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千钧沉重却不得不半跪在地,咬牙不甘道:“葴威……葴威领命……”
“葴将军!你怎么能……”卓展大惊,连忙上前质问。
葴威抬头,双眸愠怒难平,疾首蹙额道:“卓展,兵符军令难抗,葴威……葴威身为军中之人,实在是身不由己……”
葴威说完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赤帝,葴威无能……”
“葴卿莫要自责,错失兵符是我的疏忽,与你何干?”赤帝厚言宽慰道,继而转向子冼:“子冼,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盗得这血螭玉钺的?”
“老东西,这血螭玉钺在我手上都三天了。怪不得人家要反你呢,你还真是糊涂昏聩得可以!
告诉你吧,我已经用这血螭玉钺调来了一万顺天府常备军和三万定坤军,此时已到行辕外。
擒贼先擒王,纵然你那好儿子好女婿的千军万马拦住了三山的远征军,也仍旧阻止不了这改朝换代的命数。”
“什么……你是什么时候从我顺天将府调来的军队?不可能……不可能……”
年迈老弱的顺天将军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声音颤抖地质问着子冼,而他身边的副将早已冲出了帐外去查看。
旋即,副将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期期艾艾道:“将军,咱们的一万常备军确实在外面,还有那三万定坤军也在……”
顺天老将军大骇,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声泪俱下:“定坤军还在西北境作战,你竟然不顾国难临头,将定坤军强调回来,你这是要亡我南山呐!”
子冼哂然嗤笑,高举玉钺:“亡南山也得先亡这个老昏君。来人呐,给我拿下赤熛怒这个不明昏君!”
帐内三山带来的两队精兵得令持戈,端握着武器大喊着冲向赤帝,赤枢、赤松、玄凌天齐齐将赤帝护在身后,其他群臣则四散而逃,慌乱成一团。
“赤帝莫惊慌,在下有办法。”
卓展说着从袖袋拿出了一只八角青铜铃铛,叮当摇晃了起来。又从腰间掏出一只红色骨哨,用力吹响。
铃声和哨声与平时常听的不同,十分刺耳,众人不由得用手捂住了耳朵,奇怪地张望着。
余音未尽,行辕大帐再次被撩开,一身红袍的大巫祝觋烛手持玄色巫杖,披散着头发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神宫一众巫师巫徒。
觋烛走上金阶,来到卓展身边。卓展恭敬地拱手颔首:“觋大巫祝,有劳了。这个铃铛,还给你。”
觋烛从卓展手中接过那只八角青铜铃铛,挂在了巫杖上,朝卓展点了点头。随即怒目俯瞰着金阶下方的众人,披散的头发乍然飞起,明亮的眼眸顿时变成了奇妙的靛青色。
觋烛环视了帐内一圈,目之所及的地方,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连眼皮都无法动弹。
这就是之前葴威说的那对举世无双的幽冥之眼,定格所能看到的一切实体。
鴸方诧异地看着觋烛,嘴唇虽不能动,但还是拼命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觋烛,你们神宫与政殿分权百年,向来不过问政事,你这是为什么?!”
觋烛微微一笑,懒散地说道:“谁说我要过问政事了,你们打破头又与我何干?只不过既然你们跟些白冥神使有牵连,这件事我就不得不插手了。
白冥神使的头头,仙尊文魉,是我觋烛的宿敌,他先后诱骗了我南山多少巫师,又策划了我多少巫徒堕落成黑巫,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卓展,又是你……”子冼愤恨地盯着卓展,就像要生吃了他一样。
“我原本也不打算这样,这只是我为稳妥起见留的后手,不成想还真的用上了。”卓展轻叹一口气,无奈说道。
话音未落,众人突然听到一声惊天兽吼,行辕的穹顶突然被整个掀开,露出了上方澄澈瓦蓝的天空。
一头烈焰灼身的赤鬃火麒麟踏着祥云从天而降。
上面坐着的男子,古铜色的肤色,如刀锋削割的五官,头戴冰清黑玉冠,手持火形弯刃赤剑。
这个气度非凡的男子,正是火神祝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