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隆重的婚典终于开始了。
这一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不愧是神宫巫师们参看星宿太微推算出来的好日子。
依照旧俗,灼霞宫上下空殿,南苑炎庄全军置戈。
赤帝赤后携一众王室宗亲下了天虞山,在先前祭祀的红湖水畔架起了喜庆的出嫁行辕。
由于柜山封府路途遥远,送亲队伍必须在天黑前把新娘送进婆家拜堂,因此,柜山封主鴸方便在焰城郊外搭建了一座临时的行辕,专门用来迎亲。
赤帝赤后身着华贵盛服,出嫁行辕帐内帐外张灯结彩。各大外服封主、部族首领、城国国主、内朝群臣齐聚一堂,纷纷向赤帝赤后道贺。这小小的行辕一时间几乎集结了南山的半壁股肱栋梁。
轻簪珊瑚钿,淡扫蛾眉黛。早已穿好喜服的赤妘端坐在铜镜前,忧伤地端详着镜中愁云惨雾的娇颜,任凭段越为自己打理着妆容。
“段越,我好怕……”
赤妘抿了抿她那从未如此鲜红的双唇,颤声说道,怯懦而娇柔,完全没有了往日小辣椒那股子火辣爆裂劲儿。
“我知道……”
段越抬眼看了一眼镜中的赤妘,轻叹了一口气,贴心地从后面搂住了她。
“放心吧,卓展哥哥答应过,一定不会让你嫁过去的。到了那边的行辕,不等拜堂,赤薇姐事先安排好的小厮就会把你换下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回来,他们也刚好解了这天虞山之围,皆大欢喜。你再忍耐忍耐,一会儿就好了,我和雪言姐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段越,你……”赤妘回头看了看段越,欲言又止,停顿片刻后又鼓足勇气再次开口:“我知道你也对卓展哥哥……”
段越连忙起身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打断了赤妘的话:“什么都不要说,今天什么都不要说,好好做好你这一天的假新娘,便能拨得云开见月明了。”
赤妘并不知道之前段越跟卓展表白失败的事情,此时完全听不懂段越的话,迷茫地看着段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赤妘正过身子,注视着前方,铜镜中那个模糊的影像很美丽。她是多么希望等待在另一边的新郎不是狸力那头肥猪,而是自己心里中意的那个人。
吉时一到,锣鼓喧天。
赤妘在段越和江雪言的搀扶下莲步行至中帐大厅,饮蛇酒,吐苦胆,向父王母后磕头拜别。
赤帝赤后及望亲贵族更是亲自出帐,目送赤妘踩着百花凳上了结红轺车。
此时的焰城更是万人空巷,百姓们全都涌上街头,沾沾喜气,亲眼目睹这场罕见的王室公主与封地重臣联姻的大婚盛况。
当南山三公主的结红轺车和随行送亲的王室宗亲的车队辚辚驶上街头时,虽然端坐在轺车上的公主蒙着大红盖头,但那华贵的礼服和曼妙的身姿仍强烈刺激着人们的眼球,整个焰城都为美丽端庄的公主沸腾了。
“三公主千岁!”
“赤帝万岁!”
一阵又一阵的声浪湮没了一切的欢声笑语。
然而当头戴红绸金玉冠、身着盘螭大红锦袍的狸力,满面油光地站在黄铜迎亲轺车上出现在街角,与红裙拖曳的三公主遥遥相对时,焰城百姓突然因为这视觉上的不和谐安静了好一会儿。
随后,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公主世子天造地设,南山万民洪福光耀!”满街的人群这才再次手舞足蹈起来,并没有因为新郎的不相配而沉溺其中。
因为这场婚礼是经过祭祀祈福过的,据说还有金身火凤凰现身,乃是国运兴隆的吉兆。
人们太需要这样一件喜事来驱散掏心魔和天降兆石给这座城池蒙上的阴霾了,整个焰城的百姓都沉浸在这喜庆的氛围里如痴如醉,甚至喜极而泣。
当狸力的黄铜轺车引着三公主的结红轺车出了城门,城门两侧的乐师奏起了宏大祥和的雅乐,长街之上,祝福的呼喊声随着迎亲送亲队伍一起出了焰城。
而此时红湖水畔的出嫁行辕里,赤帝正宽慰着嫁女心伤的赤后,此时的赤帝赤后二人就像一对平凡的夫妻般平易谦和。
公主的送亲队伍已出城,行辕中的侍从已在内廷司保子冼的示意下已抬上了桌案,开始准备宴请前来送亲的各大封主、部族首领、城国国主、以及内朝重臣。
寰叔也端着酒案半跪在金阶上的龙案前,开始为赤帝赤后淋洗酒器。
突然,两队全副戎装的甲士竟不顾侍卫阻拦,强行闯进了行辕的大帐中。为首那身着金光铠甲的长者,正是此次联姻的另一方主角——柜山封主鴸方。
而原本端坐在两侧婚宴坐席中的猾奇罡和长尤伯,也几乎同时起身,快步走到鴸方身边,轻蔑地注视着金阶上的赤帝。
赤后顿时花容失色,在婢女的搀扶下向后踉跄了几步。两侧的王孙重臣也都已吓傻,惊慌失色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席间的赤枢、赤松赫然起身,护在金阶之前。
“鴸方!”赤帝环目圆睁,怒视着阶下的鴸方,厉声道:“此时你不是应该在焰城郊外的行辕迎亲吗,为何带着持戈甲士出现在此?”
鴸方狡黠一笑,弯弯的笑眼中透出一丝冰冷的杀意:“赤熛怒!你真以为你打下江山,就能永坐这赤帝之位一万年吗?历代南山之首的位子都是有能者居之,现在的你昏聩无能,我为什么不能取而代之?”
赤帝倏地勃然大怒,声若洪钟呵斥道:“当年,你们三个也曾鼎力助我一统南山大业,缘何今日持戈相对?这么多年来,我赤熛怒自问对你们旧派三山不薄,放任你们辖地内自治,连南山律例都不需要你们遵从,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现在南山北境与中山兵祸不断,我们南山内部却在自相酣斗,岂不惹天下笑话?”
“呵呵,笑话?若是真让你坐稳了这赤帝之位,那我才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鴸方的笑脸突然凝固,声色俱厉地说道。
“你赤熛怒确实有成大事的器局和大德大谋,也正因如此,只有你才能统一这混战多年的南山。但你却没有将这大德大谋化作治国方略的卓绝才华。眼看南山在你的手里气数渐衰,君臣百姓离心离德,我来替你治理这南山宝地、挽救万民于水火,有何不可?”鴸方说完又是一阵阴声冷笑。
“我无治国之才,那你就有了吗?谁不知道你旧派三山封地内穷兵黩武,苛政重役,百姓苦不堪言。你有什么颜面在这里质疑我?”赤帝怒喝道。
“苛政重役有什么不好,起码我们旧派三山内从无任何暴动龃龉之乱。而你,却对到手的江山放任不管,任凭各大封地各自为政。你那个宝贝儿子赤枢,竟然还废除了奴隶、取缔了贵族,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的崩天之举。今天我就替你好好管教管教你的这些乖戾张狂好臣子。拥戴我鴸方坐上这赤帝龙椅的,都给我站起来!”
“嗬!”
鴸方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两队精锐甲士便操起长戈,大声喝道。
仑者山的封主后瞳和祷过山的封主苗不灭,也带着随身将领先后起身,信步走到三山封主身边,神气活现地看着怒气冲天的赤帝。
基山的老封主褒亥则一直冷静地坐在案前,面色无喜也无忧,看似平静却心怀忐忑地观望着这一切。
赤帝面色殷红,气得嘴唇颤抖:“好啊……好啊好啊,竟真的是你们这些个好臣子,一开始我还不相信,看来真的是我老眼昏花了……我赤熛怒虽老迈,但还轮不到你们这些个跳梁小丑来糟践,来人啊!”
“嗬!”
随着赤帝的一声令下,帐内百来名侍从全部脱掉了喜服红袍,露出了里面的轻装精甲。摆放整齐的桌案也全部被掀翻,兵士们从桌底抽出了事先藏好的武器,气势汹汹地将鴸方一行包围在中间。
“赤熛怒,你竟然早就……”鴸方惊愕地看着着骤然生变的场面,瞠目结舌。
“我一直不愿意相信,我器重的股肱重臣竟然是犯上作乱的逆贼……”赤帝的声音一下子嘶哑浑浊了许多,透着无尽的失望与愤慨,“一开始没有戳穿你们,就是为了把这些个拥戴逆贼的叛徒给引出来。”
后瞳和苗不灭觑着赤帝黯然的眼神,神色有些慌张,眼神开始飘忽不定起来。
“我青丘狐国愿衷心追随赤帝,拥戴赤帝基业万年不倒。”狐帝持着手杖踱了出来,目光坚定,语气犀利。
“我黑水鱼族愿追随赤帝!”
“我招摇山狌人族愿追随赤帝!”
“我鸟翼族六山联盟愿意追随赤帝!”
……
赤薇之前协同青丘长老们联络的兽人族首领们纷纷起身表态,连带感染着其他城国也都相继效仿,争相表了衷心。
一时间,几乎帐内所有的首领、国主都公然站在了赤帝这边。
“你们,你们这些成精的禽兽,有什么资格在此大放厥词!”鴸方气得脸色铁青,破口大骂道。“赤熛怒,你究竟是何时知道的?”
“说到这里,我还真得好好谢谢救我南山于水火的这位华国少年。卓卿,你出来吧。”
赤帝说完,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个红衣小侍从不急不缓地绕行至金阶前方,面容青涩却神色老成地凝视着下方的各路乱臣贼子。
“你是那个大闹我冷凌国地牢、杀我大巫祝的通缉犯!”肥白油腻的冷凌国国主从桌案下伸出脑袋,尖声喊道。
“你……我认得你!你不是来苗城送密信的那个特使随从吗?”一直站在苗不灭身边的上将军力簌粗声大喊道。
“力簌将军,那日还得谢谢你的直言不讳,才让卓展掌握了这么多有用的信息。”卓展背着双手温和说道,眼里透着友善的笑意。
“你小子竟然是奸细,你!”
力簌大怒,刚要提刀上前,却被旁边的长右山封主长尤伯一刀砍下了脑袋。直立的身体还在从脖腔那里汩汩涌着鲜血,圆溜溜的脑袋就已经在红毡地毯上滚了好几圈。
行辕内瞬间惊吓声连天,一些胆小的臣子甚至晕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长尤伯愤然骂道,撩起前褡擦拭着刀上的血迹。
力簌的主子、祷过山封主苗不灭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血脑袋,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不知不觉中裤子已湿了一大片。
“我……我也认得他!他就是来府里进献精灵美女的那伙儿华国商人中的一个。”随父而来的尧光山上将军之子卫闾拔躲在父亲身后,战战兢兢地说道。
“好啊,黄毛竖子,竟然私下里干了这么多事,想不到我等盖世枭雄,竟被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玩弄于股掌之间。”鴸方弯目怒瞪,咬牙切齿地说道。
“哼,赤帝老儿,别以为你占了一时的上风就能洋洋得意了。我们三山的大军早已倾巢出动,正兵分两路向天虞山赶进,用不了多久,你们这些欺世盗名的贤君明臣都会脑袋落地、尸骨无存!”猾奇罡蓦地发狠,咄咄逼人地说道。
“你说的两路大军,可是柜山和长右山那支穿鸡山过笏水的远征队,以及尧光山那支渡泛水绕道爽山的重甲骑兵和兽人军团?放心吧,我的兄弟们现在正在招待他们,恐怕他们今天是赶不到这里吃喜酒了。”卓展淡然说道,就像聊家常一样。
三山头领一怔,脸色大变。
“哦,对了,还有个好消息要跟你们分享一下,算时间,杻阳山和令丘山抽调的三支精甲军队应该也都到了三山的首府。既然你们是倾巢出动,那里恐怕没人给这我们这些劳苦的将士们递碗水喝了。”
卓展淡然叙述着,举重若轻,却像绵里藏着的刀子,刀刀剜着旧派三山封主的心头肉。
“就凭你?我不信!你这是在危言耸听,你们哪有时间筹谋运作的这一切?”
长尤伯愤怒到有些失态,已气冲冲的冲到了阶前,却被赤枢、赤松和一排持戈兵士齐齐挡了下来。
“信不信由你,想必你不信的事情还多着呢,包括五日前的金身火凤凰和‘赤’字图腾,还有现在守在外面的五万平征军。”卓展平静说道。
话音刚落,大红的帐帷便被撩起。身着精铁甲胄,后披大红披风的葴威怀抱着头盔威风凛凛地走进行辕。
葴威穿过三山的那两队精兵,目不斜视地走过钳口挢舌的鴸方几人,径直来到金阶之下,半跪拱手道:“启禀陛下,四万平征军和一万兽人兵团已全部集结在行辕外,随时听令。”
“好!”赤帝倏然大喜,以王者特有的强大气场睥睨着金阶下方的鴸方等人,神情阴冷,眦目切齿道:“把这些乱臣贼子统统给我拿下,一个不留,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