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志才居所离郡府不远,故曹操未等多久,其人便至。
曹操将自己心中困惑说出,末了又道。
“志才当知,吾非疑奉孝。”
“唯独此事着实奇怪。”
戏志才听罢,轻笑数声。
“明公之意,我已了然。”
顿了顿,他言道。
“昔年士人谋划诛宦,曾有望气者,言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
“后袁氏兄弟闭锁北宫,勒兵捕宦,无分老少皆杀之,凡两千余,果应此事。”
“又有黄巾贼帅张角,据闻有撒豆成兵,呼风唤雨之能,一朝起兵,八州响应,天下震动,实两汉四百年未有之大贼。”
“以此观之,世间果有奇人玄术,奉孝亦如此。”
曹操双目一凝,既是惊讶,又是好奇,忙追问道。
“奉孝有何奇术?”
戏志才道:“将军亦知,奉孝出身贫寒,幼时父母双亡,家无藏书。”
“既如此,将军可曾想过,奉孝何以弱冠之龄,便能通晓内政、军略?莫非生而知之者乎?”
曹操一时怔然。
先前未曾想到,可此时听戏志才之言,他才陡然意识到不对之处。
奉孝太过年轻,才干也太过惊人。
想寻常士子,若是能在区区弱冠之龄,能精于内政,便可称之为大才。
如荀彧者,其人出身颍川荀氏,家学渊源,所见皆为高士,再加上其人天资非凡,方能得“王佐”之誉。
可寒门之人,家无藏书,即使天资再聪颖,也会因终日忙于琐事,最终沦为普通。
是以当今之世,大才多出自世家之中,寒门小户,难出良材。
戏志才终于对此做出解释。
“奉孝幼时,曾于梦中得一奇书,名唤《奇门遁甲》,据传出自上古伏羲氏之手。”
“此书内藏无数玄言,奉孝时时攻读,方得以通晓内政军略。”
“昔年吾亦好奇于此,请书观之,想来当是神物有主之故,吾始终不能见一言。”
“且此书刀兵不侵,水火不伤,即便丢弃,亦会复于原处,此俱是忠亲眼所见,非为虚言。”
“奉孝素来推崇子不语怪力乱神,故虽得奇书,对此讳莫如深,从未提及。”
言及于此,戏志才起身一揖,意味深长道。
“明公,奉孝绝非妄言之人,既有此断,明公当深思之。”
曹操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心中之疑,尽数消散,好奇之心,却是愈加浓厚。
“志才之言甚是。”
他微微颔首,笑言道。
“若方伯当真如奉孝所言,身死乱军之中,于我而言,倒是一件幸事。”
此言极为不妥,若是传出,定然会引来轩然大波。
但此时堂中仅自己与戏志才二人,因而曹操并未顾忌太多。
戏志才目视曹操,犹豫片刻,忽然低声道。
“明公,我有一策,可助明公心愿得成。”
曹操面色微变,片刻即恢复镇定,从容问道:“何策?”
“在下居颍川之时,尝倾意与游侠相交,其中出众者有数人。”
“斩将夺旗,非其等之能,但若是让其等藏身乱军间,伺机刺死刘兖州,非为难事。”
曹操双目微眯,右手不觉按剑,一时沉吟。
刘岱若死,对其大有好处。
但若是事泄,必将使其受千夫所指,届时士林清议尽毁。
戏志才静待多时,见曹操仍在斟酌,劝道。
“乱世如江河,人人争渡,如袁本初者,已据全冀,将收河北。”
“若明公在兖州耽搁数年,将来袁本初大军南下时,明公又如何阻挡?”
“明公素有大志,安忍屈膝侍袁?吾辈之人,必争朝夕。”
曹操大悟,握紧佩剑,转视堂中挂着的大汉十三州舆图,忽而问道。
“彼辈可信乎?”
戏志才一笑,知晓曹操已做出决断。
“明公放心,我所言之人,皆重义轻死之辈,只肖明公折节相交,其等感明公之恩,必倾生死而为。”
“此外,明公还可另遣心腹数人,视情而定,如此当可保万全。”
“既如此,便依志才之计而行。”
曹操紧握剑柄,注视着戏志才,提醒道。
“此事关系甚大,无论成与不成,志才切不可语与他人,尤其奉孝。”
“奉孝诚诚君子,若知你我行此毒计,心中或生不悦。”
“明公放心,在下知晓。”
戏志才拱手相应,心知今日之后,曹操必将视其为“毒士”。
说来也当真羡慕奉孝,为人臣者,竟能为主君信重至此。
——
数日之后。
兖州、昌邑县。
自兖州刺史刘岱连发数道檄文、催促兵马后,各郡长官,各有反应。
济北相鲍信素与曹操交好,昔年讨董卓时,更是将曹操视为命世之人,其接到檄文后,去信与曹操,询问出兵事宜。
曹操对其没有保留,明言州府此举乃是欲借机侵吞郡兵。
鲍信深以为然,遂亲自带兵前来。
又因济北国境狭民寡,且与青州平原、济南二郡接壤,必须留驻兵马防备二郡黄巾,故其仅仅带了八百兵马而已。
刘岱对此甚是不满,与州府诸吏说道。
“我知济北国小民寡,仅仅五县之地,原不指望鲍允诚(鲍信)能带多少兵马赶来应檄。”
“然而,我未曾料到,其人推辞以境内匪患,竟然只领区区八百人前来,实在是太过轻视于我啊。”
治中从事万潜状若愤慨,起身道。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下吏不才,愿受命往见鲍济北,责其以大义,定要说动其再出郡兵相助明公。”
“万君忠勉,我素知之。”
刘岱称赞一声,却未同意。
他知万潜此言只不过是表忠而已。
至于说动鲍信多出兵马?呵,即便苏秦、张仪复生,亦无能为也,何况区区万潜?
眼望案上的数封文书,刘岱叹息一声。
“其实何止鲍允诚一人如此呢?如张孟卓(张邈)者,自恃名望,数番忤逆于我,但我念及大局,从不与其计较。”
“今日聚兵,其人身处陈留大郡,按常理言,出万余兵马并非难事,可其竟然只与三千,还多为老弱,属实可恨。”
“其余若应仲远(应劭)、袁伯业(袁遗)者,亦是自私自利之徒,唯有东郡太守曹孟德忠于王事,领兵马两万而来,足可称道。”
话声一落,州府诸吏亦是齐齐开口,交耳称赞。
“素闻曹孟德乃大汉忠良,昔年讨董之时,众皆逡巡,唯此人冒死西进。”
“曹将军通晓兵事,帐下又多精兵良将,有其相助,黄巾诚不足虑。”
“吾州可安矣。”
诸吏正为曹操领兵前来而纷纷面露喜色之时,州府之中,却有一人,面上非但没有半分喜色,反倒是愁眉紧锁,心中颇为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