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一年了,难得家宴散席的时候大部分人能有点好脸色,之前真是除了钦元和琛总没人给我面子的,不过,我的话语权应该也就终止在这一天了,俗话说是人死灯灭,到我这儿,没了权力灯都能现场自爆的。
我送一行人出去,暗暗叹口气,嗯,种种迹象都说明我该跑路了。
威廉一家还在南院带孩子,我稍微缓缓就过去,也是奇了,放在五年前我哪敢想、如今只有跟在他身边才能绝对安心?临江唯一一片净土,全靠他以一己之力孤立所有世家,偏还没人敢惹。
啧,有钱有权就是好,话说我怎么就掌控不住呢?人生之路如此堵塞,我到底差哪儿了……
琢磨这些的功夫,我人已经一只脚踏进南院,仿佛有个结界隔着似的,整个榭雨书和灯火通明,偏他一家在的地方暗得很,昏黄的灯光隔一块儿冒出点点光明,仅能保证最基本的视物,不晓得是不是在欣赏夜空。
往上看,玻璃穹顶确实投射进苍白的月光。
沅沅和舟止他们大概已经睡了,没有喧闹声,秦柯在书房谈论公事,梁森端着一盆热水往外走,威廉坐在那束月光边缘,见我来了,莫名的笑着退了一步,轮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在示意我过去,但先到达的是梁森,他顺着父亲视线看到我,时间久了,他也没什么防备或过重的心理矛盾了,只是平淡的忙活他自己的,撸起威廉的裤管替他擦拭小腿。
“我来吧。”我走上前,穿过那片月光照射的地方,没带什么情绪,自顾自蹲下接过梁森手里的毛巾:“哥,要不你去看看嫂子?她好像有点事情跟陆总说不开。”
梁森抬眼看看威廉意思,威廉也微笑着示意可以,他便拍拍我的头走了,仅剩我和威廉在这空荡荡的圆弧客厅。
头顶的光实在太亮了,真是叫人想无视都不成,我利落擦拭完,一抬头,撞上一双沧桑的眼睛,那攻击性真是不比月光差呢?他也勾着唇角轻轻触碰我的脸,忽而俯下身:“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浅笑,示意他说出全部。
他怪心疼也早把自己劝释然,只是不舍的抚摸,眼眶红彤彤的、最后深吸一口气:“你的身体不好,你怕我会因此干涉你生育的事情,放心,无论会有什么后果,我都支持你的选择,我也不会告诉小高的。人生的开头不由你选择,但结束在哪里、应该听你的。这一生,你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我笑出声,也恨他这么平静,我在伤口上种花,终究没能敌过多年的难过,眼泪依旧在笑容下挂着。
每一次跟他见面,每一次相处,尤其在最和谐的时刻,都好像在我早已结痂的痛处再次捅上一刀,真的快要痛死了,却又没有资格得到药。
不对,我有什么资格痛呢?
好吧,原来这是自欺欺人和忘恩负义的结果。
我低下头收拾好自己,手背装作勾碎发擦去眼泪,肚子里揣了个小祖宗使我本就不富裕的身体雪上加霜,想站起来还挺难的,我废了老鼻子劲儿,汪伏生恰好回来,早忘了威廉当初为什么瘫的,蹲下拉住我便叮嘱:“时小姐啊,我这儿实在忙不过来,您要是有空、能不能扶着威廉起来走两圈?他的腿还是要多动一动恢复的才快……”
“伏生。”威廉及时制止他,神色依旧清淡悠闲,抬了抬下巴:“你去忙你的吧,时时知道怎么做。”
“诶好,那我就先走了。”汪伏生不太理解威廉打断他的行为,但平日固定的状态已让他不会发出疑问,自顾自脚下生风,没几秒钟屋里就没他痕迹了,威廉才再度抬起我脸。
“你不想我站起来,我不为难你。”
我顿了顿:“为什么这么说?”
威廉这样解答:“我们之间的恩怨没有生死是不能抵消的,时时,我很了解你的感受,搁置的复仇也是你的不得已,对吗?”
“不是搁置,是我没有立场复仇了。”我轻轻摇头,忽然起了“玩心”,随即顺着他话术眼巴巴的望:“但如果我就这样说,我不想你站起来,你也会认同吗?”
威廉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会的,你不想让我摆脱,那我就牢牢困死在这里。”
“这样会不会太卑劣了?”
“不会,是你就永远不会,你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浑身都是闪着光的。”威廉目光上移,在某处停下,像是带上必死的决心般豁达:“你的眼睛在月光下是棕褐色,很漂亮。”
我弯弯嘴角,往上还是往下分不清了,总之是在起身之后便搀住威廉手臂,暗自庆幸这个小老头体格不大分量不重:“逗你的,快起来吧,弄完你这边我还是要早点回去的,宣杏云不会哄孩子,舟行没我在睡不着。”
“就现在这个样子,我数数你哪止三个孩子?起码得是八个。”威廉损我一声,一步一步迈着在月光的边缘走了。
腿部残疾的康复训练每天只要十五分钟就好,威廉年纪也大了,刚有个十分钟出头他就受不住,所以我很快收拾完这边的事情、吩咐黎浠关照着便打算回中院,可惜了,老天爷够怜惜我的,知道事实上我也对二叔的行踪耿耿于怀,不能问舟意不能问舟止,这就送上来我能问的,梁森为着从前的事情不大让我见秦柯,见面也从不独处,这下却好,我把梁森支走了把威廉送回房间休息了,沅沅也睡了,像囚笼一样的南院忽然只剩下我和突然出来的秦柯两个人。
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笑着微微点头:“嫂子。”
“别讲究那些了,今晚上你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秦柯脸色一僵,匆匆抛下一句话就想走,又被我快几步伸手拦下。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呢,着急什么?”
秦柯貌似认命也像鼓起勇气,干脆叹口气回头正视我:“你想问什么?”
我凑近些,见她快不后退,便直直抵到她受不了为止,轻勾唇角歪头到她耳边:“我想知道、二叔狂妄自大胜券在握,他八成不会给自己留退路的,那为什么会一夕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谁给他打通了层层包围?现在、他又在哪儿呢?秦柯,别太激动,这对于你来说是坏事,不要颤抖,不要表现出异样表情,不要被那一堆对二房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发现,我是为你好。”
我重新站好,她也不负期待,一身的恐惧全然凝结在眼睛里,监控是看不清人的眼睛的,也看不出挂在眼睫上的泪水,那就证明她是镇静的,我们只是在简单叙话。
“回答我这个问题,我不为难你,我也理解你的难处,我会把答案牢牢咽在肚子里的。”
秦柯很快调整好状态,使劲抿唇掩住情绪:“时时,你在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
“是吗?”我走上前,盯了一阵便放过,轻轻拍拍她肩膀:“好吧,我不逼你。”
秦柯松了口气,却未曾想我走出几步后就听见另一句话,还不是对她的。
“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秦柯回头,春日的暖风中站着的是眼眶通红的宣杏云,怀里抱着始终不肯睡觉的舟行,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般接过孩子,乐呵呵的对孩子笑。
嗯,看来我走之后是时候给舟行找个乳母了,否则我管不住的这许些时间可怎么办呢,舟止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笑嘻嘻的看我,小傻瓜,跟上一世一模一样。
次日清晨我已经开始准备去马来的东西,待的时间长,澄澄就不愿意让我住在高家公馆亦或是陈伊宁家、省得麻烦,就提前在市中心买了套别墅,虽然我想说买了也是浪费,但真说了就是傻!首先会暴露我要藏起来的事实,其次,不住我还不能卖了?他姐姐的嫁妆都是自己挣出来的,能坑一点是一点,现金股份房产什么都行,我是不嫌弃的。
随后就是跟随人员,黎浠差点就把自己行李打包了,被我制止后突然有种失宠的失落感,倒吸一口冷气扑过来一副要把我吃了的架势,半天没挤出一滴眼泪的委屈:“什么意思!你这个始乱终弃的女人,你不要我了嘛……”
“冷静,冷静啊——”我一脸无语把人晃醒:“亲爱的,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回头看看好不好,你姨妈她们都老啦,到办退休的年纪啦!”
黎浠一怔扭过头:“啊?我姨妈才五十岁,咱家不是五十五才退休吗?”
“新政策下来了,我的意思,劳苦功高的可以五十岁就养老。”我给予一个激励的眼神,随即把人拉到怀里压着声:“你傻啊!你知道东南院和北院才几间好屋子吗?你知道你姨妈真到了五十五岁那年会有多少人跟她一起退休吗!房源很紧张对手很嚣张啊!所以还不趁早回去抢?阿姨没有孩子,这抢到了将来不都是你的……”
“哦!原来如此!”黎浠如梦初醒般绷直了。
我绕了绕手指头往她心口一放:“所以啊,有点心眼,趁着少爷婚礼过后就是她生日,赶紧拉她回去把养老手续办了,钱拿着房子扣下,就算舍不得临江,回来继续在榭雨书和住着也没人敢说她啊!到时候就是两份工资。”
黎浠:“两份工资?”
我:“都是你的。”
黎浠:“都是我的!”
我:“机密点,蛮横点!今年退休的人也很多,突破重重阻碍获取最终胜利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黎浠:“交给我了!yes sir!保证完成任务!”
小财迷听完就跑,房间空下了,我也开始回归正题折腾我的爱情问题,这种事情,早做打算早轻松!嘶,我户口本呢……
我找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停在角落一个不太起眼的黑色保险箱上,赶忙看看无人蹿过去,服了,死去的记忆终于回来了,老傅说过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重要的东西除了金砖就都放这儿,但是密码是啥来着?死去的记忆怎么没把这段一起席卷回来呢?难道要我找个锯子把这玩意儿劈开吗?也不行啊,万一损伤最上面的户口本我不就炸了么。
要不然去问问澄澄……
但他要是问我开柜子干什么怎么办?看账本吗?以前从来不感兴趣的呀。
这可怎么办——啊啊啊啊谁不敲门就进来啊!
我一屁股坐地下,安安估计也颠的起飞,我连忙给肚子捂好了,瞪着无辜眼瞅着之之一副要阴阳我的劲儿慢悠悠过来,盘腿往我面前一坐,深吸一口气往前躬了躬:“连邵勤都在随行名单里,就不带我,什么意思?我惹你了?”
我一愣,狠狠松了口气又回头试密码去,随意摆摆手:“我是想让你留下交接工作嘛,还有给自己留个好点的闲职、挂着收钱岂不是很爽?再有就是替我回老宅一趟,刘姨张姨她们都该退休了,我这一下无事一身轻,我怕连累黎浠、一个人争不到好房子,你去镇个场。”
嗯,当然是有隐藏的第三点啦,他要是去了高辛辞不得脸都绿了吗?但我怎么会把这个都说出来呢!
也不晓得这么合理的话到了之之耳朵里到底是怎么转的,隔了一阵儿他居然钻出个第四点,听起来十分落寞道:“你不会是打算撮合我和黎浠吧?”
“啊?为什么?”我转过头,略一思索便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你想多了吧!”
“真的?”之之歪了歪头。
我郑重其事的压压脑袋,或许是受威廉的影响,本人也趁机发表一段自由理论:“那是你的私事,我不能因为自己满足不了你就过界管辖这些,人生是属于你自己的,婚姻更是。”
之之沉默着,莫名就苦笑下。
我拉过他手,趁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把他腕上那个代表束缚的檀木镯子摘下,之之还疑惑加不舍,我已经把这破玩意扔到一旁的杂物堆里了,更用力的把人按下,指了指自己此时格外“真挚”的双眼:“之之,整个傅家全都认识你是掌事了,你没必要再带着这个证明,在我看来,它把你一辈子都困在这里了,连我们的相识都是被迫的不是吗?难道你在最爱玩乐的时候、愿意成天拿着别人记录我言行的本子钻研吗?掌事的名号对你来说是勋章也是囚笼,你已经将勋章刻在身上了,所以作为好朋友,我希望你把囚笼也丢掉,事先说明啊!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抛弃你的意思,但你为什么不趁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试试去寻找以前的自己呢?接触我以前的自己。”
之之怔了怔摇摇头:“我、我不太明白。”
“就是想想遇见我以前你最想做什么啊!我知道老宅的学生嘛、努力争的就是自己的未来,你想成为掌事也是期盼因此有更多机会,但你现在看到啦,我特别没出息,跟着我事业是不大能成的,你还有什么追求、爱好之类的?用这些来找找被固化以前的自己,你又不是一生下来就爱我的!”
“爱花钱算吗?”之之想了想十分诚恳的问我。
我嘴角颤了颤,硬是咽下那股劲儿竖起大拇指:“算!怎么不算!那你去花钱吧,刷我卡,开心一点啊……”
之之笑出声,装模作样的打我一下起身:“行吧,你都这么说了,我可以考虑试试,但先说好昂,我要是找不到就去马来找你了。”
“随你!随你。哦对了,还有个事。”我也飞快拍拍屁股站起来,取下自己一个串子戴他腕上:“我知道你习惯了,一时间手上空空的肯定别扭,所以在你找到自我之前、我就先把我的佛珠借给你吧,没事也可以睹物思人哦。”
然而之之却拧起眉头皱起脸:“檀木镯变佛珠?你要让我当和尚!那还不如掌事呢!”
……
我瞬间石化,也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