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二叔对我是越来越实在了,从前装着和蔼,如今倒是“幽默”起来,明着跟我说他自己是个白眼狼。
可惜了,我认识到没有用,老傅都已经去世了,而我,我曾经以为我不像他,现在才发现他真是把最差的一切都遗传给我了,连上当受骗的样子只怕都跟他一模一样吧?
我浅笑笑,望向天边的月:“二叔怎么没养过小狼呢,我不就是么?”
“你?你算有良心的。”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似是考量又像难以启齿,许久将一个牌子放在我手里,是我在二房做他女儿时专门做给我的,他说他把二房的一半都交给我,哥哥的也分我,当初感激涕零的、现在想来他是想离间我和哥哥吧?偏他把儿子教的太好了。
我笑笑,拇指搓磨那牌子:“二叔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回来吧,不斗了,虽然好像晚了,但我还是长出点良心,你跟你哥哥、哪怕是澄澄,闹成这样都不是我想看见的结果,要是回来,想要多少财产你自己定,想成家还是什么其他的,也随你去吧。”二叔说一句叹一句。
我都有些诧异,不过不是诧异他的说法,是诧异这样的演技。
“就这样?”我举了举那牌子。
二叔低下头,接下来的话更不好说了:“还有……其实长房在不在,与你已经没有什么干系了,你还可以回到我身边,我对你,也还像以前一样,但是澄澄不会回来了、时时,背叛者就消失在我这一代吧,好吗?”
我笑出声,又不争气,眼泪再次啪嗒啪嗒的掉下来,我渐渐明白二叔和澄澄了,我想起之之说的,他们不是恨我,不是恨老傅,我们憎恶他们的身份,爱恋他们本人,他们爱恋也憎恶着我们,从出生开始就是敌人,可按照这个世界的准则,退步的永远是他们,或许因为他们自己或我们的爱,前些年会承受低人一等的姿态,但人的一辈子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澄澄是自己受不了的,二叔是为了他的孩子,好像看上去都很理所应当,再后来,澄澄通过在其他层面让我低于他释怀,二叔则想让我融入他的人生,就连上一世也是这样,为什么上一世他这么爱我呢……他不是放过我了,他是从一开始就见我卑微可怜,根本没有摧垮的价值,“卑劣”的一方没有截止,但喜闻乐见“高贵”的一方没出路了。
可如今,风向变了,他合情合理抛给我两个选项,但我都做不到。
我没有办法忘记,我不是什么都没有失去,我可以不要优越感,不要更多的“身外之物”,不要高高在上的地位,不要上一辈没有见过的仇恨……但我不是命贱,我不要后退,我只想好好过日子,我有我想爱的人想守护的人,我没有义务一辈子都围绕这个“亏欠”我的人去转。
是啊,澄澄背叛我了,长房不属于我了,我没办法挣脱,可那又怎么样呢?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更深的坑?我没那么傻,我在两边都失去过了,澄澄这里还算轻点的。
二叔这次仔细了些,摘下拇指上僵硬的玉扳指才替我抹去眼泪:“这种事情他做了第一次,以后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不用急着哭,日子长着呢。”
我盯着他,他这话像嘲讽像威胁,怎么都不像安慰,几年过去,我感觉都要认不得他了,他自己也把曾经干净温和的一面忘得一干二净,我于是抬手盖住他手背,脸颊倚在他掌心,笑也笑的悲哀:“二叔,我们早就过了说和的时候了。”
“我曾经也问过你,如果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你能不能放过我放过澄澄,放过江以南,可你说不行,我才知道,你不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你想吞并长房,不是真的想要财产还是什么别的,你就是想给自己、换条命。”
“你不在意我和老傅是不是真心,你只知道外界的嘲讽和谩骂是真意,所以,你不得不毁了老傅,毁了我,让这个傅家彻底变成一样的虎狼窝,也就不会有人再死不放手的揪着你,最后残留的一点良知让你想起来,你的命是老傅救下的,所以只要我愿意跟你‘同流合污’,你会把我该有的一切还给我。”
“但是你是不是忘了?老傅是我父亲,江以南是我丈夫,他们都为这次争斗死无全尸啊?”
二叔的笑收起来了,转而代替的是面部肌肉止不住的战栗,他许久才咽下去,咬着牙,一字一顿:“老大是自杀的,我没有逼他,江以南的事也不是我!”
“与您全然无关吗?您敢说这样的话吗?”我十分平淡的问,其后甚至心如死灰的笑,低下头:“二叔,我不恨你,你照顾我那么多年,即使永远不会像嘴上说的那样把我当做亲女儿,我也依旧没有资格怪你,但你也别跟我说澄澄的坏话,别想根除长房,您有您的分寸,我有我的底线,谢谢您还想留我一命,不过就像傅疏俨说的,能活多久、我自己都说不上来,那些就不重要了。”
二叔松懈下,将更多的难堪和不可置信释放出来,或许他想装作挖苦,但自卑的人失去一些东西总是要更伤悲的,他重新套上那枚玉扳指:“时时,我是劝你,我的路走到今天差不多就到头了,澄澄还年轻呢,他还没娶妻,没生子,等这些比他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出现,你的苦日子才真正开始。”
“澄澄至少给我指了条明路,他有放过我的可能,我自己选的,我认了。”我稍稍侧过脸,似是给可怜的人多一点关切,我扬起嘴角望了望二叔:“除去对老傅的愧疚,您是真的想过帮我吗?”
二叔怔了怔才回应:“当然……我养过你的。”
我凑上前,在他怀里短暂停留一瞬,旋即起身离开:“够了。”
他怀里没有余温了,他也是冻僵之后来找我这个寒冷刺骨的人, 我一时间竟说不上是谁可怜。
直到走进屋里,暖洋洋的雾气迎过来打湿面颊我才缓过来,喝了口热茶,我整顿心情给梁森回过电话:“喂哥,我刚看见你消息,刚刚睡着了,家里没什么事,就是……小问题嘛,收拾烂摊子。”
梁森隔了会儿才回应,心情也没什么起伏,从一开始就低落:“哦,是这样,那你早点休息。”
“你也早点睡,晚安。”
“等等,那你还回临江吗?”
我刚要挂电话,对面又传来这声疑问,我一瞬理解了梁森,面对难以回复的问题是要卡一下,在看不见的远方,或许还要趁机抹一把眼泪,咽一下哽咽。
我咬了咬唇瓣:“看、看情况吧,我也不知道,我是觉得澄澄那边的事我解决的差不多了,津海也挺安稳的……”
梁森笑了一下,分不清是失笑还是对戳破谎言的无奈,很快都消逝:“随你吧,只是你在老宅的话,我可不能时常去看你了。”
我捂着脸颊说不出话了,靠着墙也慢慢滑下去。
梁森不晓得听见没有,他又停了停,随后没有笑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吧。”
他说完就挂了,我坐在地下呆了会儿,渐渐都麻木了,岚岚火急火燎进来才打破,扯着我手腕往出拽:“姐,姑爷来了!都到门口了!怎么带了那么多人啊他是找你还是抄家啊?不行不行我害怕,你去!”
“大哥?你是管家我是管家啊?你怕啥啊高辛辞一向这么大架势他家人太多就是闲的没事干总得给自己找个工作就当氛围组了而已——”我好说歹说把岚岚说的停下,他仰着脑袋琢磨一阵,长长的“哦”了一声。
“我说呢,高家老是招人,原来是为了撑场面啊。”岚岚耸耸肩,转而换上不好意思的笑:“事先说明不是我怂哦,我是为了咱们集体安全着想,姐你往那儿一站比上帝还好使,姑爷家不管多少人都能立马俯首称臣的。”
“你可少来。”我苦笑着攘了岚岚一下,转眼瞧见不远处过来一个佣人,擦肩而过时被岚岚狠狠白了一眼。
岚岚拉下脸,凑近悄声道:“姐,要不咱们干脆向姑爷求助吧,今天晚上就把这群眼线全换了!”
我没想就摇了摇头:“算了,澄澄不管送来多少、至少都是自家人,高家的麻烦多多了,高辛辞一个失误咱们可就引狼入室了。”
岚岚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嘟了嘟嘴轻声念叨:“已经一院子大老虎了,还怕换成狼……”
“好了,你快去门口帮着安顿吧,小心人家说你一上任就摆架子。”我拉长语调推走岚岚,心里想想,纪槟是没什么跟我说谎的必要的,我也就松口气,求助与否,那也过了今晚再说吧。
我回屋将那身毛衣裳换下来,倒没想着大张旗鼓去迎接,也不晓得大家伙为什么那么夸张,高辛辞又不是第一次当姑爷了?老宅他住都住了好几次了吧……
嗯不好说不好说,我挑了件比较保守的睡衣换上、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反正实情就是我穿哥斯拉战袍也拦不住高辛辞嗷一声扑上来,我一面嘀咕一面去卫生间收拾,免得他今晚上真由串门变成抄家。
澄澄没一会儿也来了,他总要装个样子的,只是来了也不说话,坐在沙发上偶尔扫我一眼,我问他为什么不去接露露,他也只是笑笑摇摇头,黎浠还实在点,打了报告出了趟门,回来给我带了几盒幼崽嗝屁套,还朝着澄澄那边使了个眼色。
我?我去送吗?别整。
我将那东西藏在口袋里,略显尴尬地往外钻,黎浠被我推进去倒茶了,黑漆漆的走廊还显得有点恐怖,我摸着墙去开灯,刺目捂眼的一瞬间,我却从指头缝里看见有个人从漾漾房间蹿出去。
我赶紧上前,恰好把人叫住,那人倒是平淡的,转过来躬了躬身,我上下扫了一眼:“你也是澄澄刚送来的?”
小姑娘点点头:“是,小姐还不熟悉,明天就会有人把名单送过来,我们集合在院子里给小姐看个脸熟。”
“你去小少爷房间干什么?他早睡了,这会儿你们也该休息了吧?”
“哦,我正准备回房间,听见小少爷好像叫了一声、不放心就进去看看,才发现原来是说梦话,现下没什么事了。”小姑娘说罢,抬眼看我好像不信,浅笑又弯了弯腰:“小姐,我是打小就在老宅的,我下面还有个弟弟,他就爱说梦话,我照顾人惯了,不由自主就想多看小少爷一眼,仅此而已,全家性命都扣在院里,不敢有二心的。”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随口回了,见着人照旧安稳的离开,怕是自己真的想多了,转头去漾漾屋里看了眼,确实还睡着,上下摸了一通没多没少,便松了口气要离开,谁料就这一下被一个人从后紧紧抱住,唇瓣强硬的要贴我鬓角。
“看什么呢,怎么也不出去接我啊?”
“高辛辞——”我压着声推着后面这位,被他搞得浑身痒痒:“你别在这儿闹啊,把漾漾吵醒了……”
我颇努力才从黑暗中辨清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很快又挤过来硬咬了我一口,贴着我脸颊带我往下看:“啊,这不是已经醒了么?”
漾漾没忍住笑出声,掩耳盗铃般捂住自己的嘴,我也哭笑不得,手心抵着高辛辞肩膀才俯下身亲了亲漾漾额头:“小坏蛋,还笑呢快睡去。”
“就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姐姐没教过你啊?”高辛辞一手搂着我的腰差点把我抱起来,一手还说教般点点漾漾小脸蛋,被漾漾气鼓鼓的拍开,“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姐夫,这是我房间!你不要这么欺负人哦,不听不看你让我去哪儿啊?”
“嘿你个小崽子——说得好像有道理。”高辛辞凑脸过来:“那他姐姐,咱回自己屋?”
“你别说了呀……”我扯着高辛辞手腕几乎是往外拖,给他推出门外才来得及对漾漾说一声“快睡”,顺便看他脚滑一下摔在被窝里,自己都被逗得咯咯咯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