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劫犯很快落网,灵堂上,文惜月两姐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傅听寒跪在一边叠金元宝,手指僵硬得不成样子,接二连三叠错步骤。
“是你害死了我爸,我恨你一辈子!”
文惜月一把推开他:
“如果我爸当初没有收养你,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都是因为你!”
傅听寒睫羽轻颤。
“他离你只有那么一点远,只有二十步,二十步!”她彻底崩溃,伸手来打他,“你明明可以救他的,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抬头看一眼?为什么你偏偏是个聋子?!”
傅听寒任她打着,一动不动。
文惜年拉开文惜月,擦了擦通红的眼,指向大门,对他道:
“走吧,我们不想再看见你。”
见他不动,文惜年流着泪问道:“你难道想让我爸最后一程也走的不安心吗?”
傅听寒静默许久,慢慢起身,走出灵堂。
街上依旧车水马龙。
一切都与往常无数个平凡而普通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傅听寒看着那轮斜阳,突然开始发了疯般奔跑。
行人纷纷侧目。
一直跑到太阳彻底落下。
暮色四起,他脱力停下,蓦然发现自己站在一座九孔石桥上。
脚底的湖面莲叶接天,几只白鹭在其中嬉戏,偶尔埋头梳理羽毛,丝毫不在意桥上的少年。
胸腔里泛起淡淡的铁锈味,五脏六腑都快要撕裂。他大口喘着气,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就这样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等回过神来时,手已经放在了栏杆上。
栏杆同样是青石材质,上面雕着古朴的花纹,质地坚硬粗粝。
并不算高。
冷意顺着指尖一路向上,针般刺进心脏,痛感尖锐绵长,似乎永远不会有好的那一天。
疲惫潮水般涌来,傅听寒双臂一点点用力,想要越过那道石栏。
一如多年前的幼儿园里,那个企图翻墙逃走的小小孩童。
“哇,好肥的大鹅!!!”
倏地,有人兴奋地嚷道。
傅听寒动作一顿。
那人自顾自走到他身旁,像是在吃什么东西,语气有些含糊不清:
“用铁锅炖应该会很香。”
说完,她话音一转,问傅听寒:
“你觉得呢?”
傅听寒眼里没什么焦距,好一会儿才轻声回道:
“那是白鹭。”
“……”
“我当然知道这是白鹭。”
她咽下嘴里的东西,嘴硬道,“我只是习惯称呼它们为大鹅而已。”
嗓音珠落玉盘般清脆,格外的耳熟。
傅听寒慢慢转过头去看她的脸。
清风吹皱绿水,少女颊边碎发微动,眉眼如画。
她左手拿着半个面包,右手抱着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眸中倒映着黄昏瑰丽的天幕,还有——
他。
傅听寒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咦,是你呀!”她端详着他,突然惊喜叫道。
“上次我捡到了你的游戏机,你还记得我吗?”她比划着,“一个墨绿色的,可以玩儿俄罗斯方块的游戏机——”
说到这里,她脸上闪过几分心虚:
“我可没有偷偷玩儿,只是不小心按到了开关键。”
傅听寒仍旧怔怔的。
“早知道会遇见你我出门就该带在身上的,不然现在就能还给你了。”
她有些后悔,又问道:
“对了,我叫姜珥,你叫什么啊?”
傅听寒动动唇,喉间依旧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头一点点低下,脚尖微动。
“你不会又想跑吧?”
姜珥敏锐的察觉,飞快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腾出左手紧紧揪住他衣襟。
刚想要说话,奈何嘴里堵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
她用力捶了几下胸口,终于咽下去那半个面包,质问道:
“我长的很吓人吗?你干嘛一见到我就跑?”
语气中满是不理解。
傅听寒:“……”
“你怎么不说话?”
她语速飞快:
“你是哪个学校的啊?为什么可以留这么长的头发?教导主任不会训你吗?还有,你脸上这么多汗是不是中暑了?需要我帮你打120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抛来,话密得叫人插不进嘴。
半晌,傅听寒艰难开口,一字一顿地回道:
“不吓人。”
姜珥睁着黑润润的眸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上面的问题。
她挠挠头,“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傅听寒语速很慢:“我不是哑巴。”
“不是就好。”
她咧开嘴笑了笑,露出细白的牙,忽然问他:
“你饿不饿?”
傅听寒摇头。
她眉梢小小的挑起,打开一直抱在怀里的牛皮纸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面包。
“不饿的话,那就只给你一个。”她道,“还是热的,很好吃,请你吃。”
傅听寒垂在身侧的手指用力捻了捻,没有伸手去接。
见状,她手腕一转,把面包送进自己嘴里,一口咬下大半。
“不要算了。”
说话时,少女两腮一鼓一鼓的,活像只仓鼠。
傅听寒凝着她的脸,眼眸漆黑。
“你明天有事吗?”她问道。
傅听寒下意识继续摇头。
“那我明天把游戏机还你。”
姜珥指指牛皮纸袋上的地址和店名:
“我明天下午还要去买面包,到时候我顺便把游戏机带给你,你一定要来啊。”
傅听寒看了眼桥下泛着涟漪的湖水,手握得死紧,一语不发。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等第二个面包也吃完,姜珥拍拍手上的面包屑,眯着眼望向遥远的天际,没由来的说道:
“虽然夏天到了,但水还是很冷。”
傅听寒心跳猛地一滞,霎时抬眼。
“再过一段时间,这里会开很多很多荷花。”
她没有看他,只是指指波光粼粼的水面,示意他去看那些藏在叶间的饱满花苞。
认真道:
“等花谢了又会有莲蓬,莲蓬里的莲子每一个都有我拇指那么大,生吃或者做莲子羹都很好吃,不过要记得把芯给去掉,不然很苦。”
傅听寒呆呆地听着。
“我的意思是——”
少女偏过脸看着他的眼睛,翘了一边嘴角,语气一本正经:
“如果现在死了,你就不能在莲蓬采摘的季节吃到新鲜莲子了,很亏诶。”
傅听寒眼瞳猛地颤了颤。
霎时,有什么东西一点点从心底的裂口中淌出来,顷刻间涌进四肢百骸。
身体里仿佛针扎的刺痛奇迹般消失。
那些一直被死死压抑的、刻意忽视的悲伤在瞬间汹涌而出。
他急忙别开脸,眸中漾起薄薄一层水光。
姜珥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放下一个面包,碎碎念:
“除了嫩嫩的莲子,还有秋天的烤红薯、冬天的糖葫芦、等到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还可以围着炉子吃羊肉火锅,要是不喜欢吃羊肉也没关系,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但要是你死在今天,那就一样都吃不到了。”
黄昏散去,最后一丝光消失在天际。
湖边成排的路灯在同一时间亮起,乍然点亮少女双眸。
她对他弯弯眼眉:
“所以,至少等这些都吃过之后,再来这座桥吧。”
万籁俱寂。
良久,傅听寒低头咬了一口面包,在绵密的红豆香中轻声开口: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