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陷入持续性冷战。
自从那次生日过后,文惜月和文惜年一直没有再和文叔说过话。
家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僵。
某一个深夜,他加完班回来,坐在客厅里久久没有动作,仿佛睡着。
傅听寒轻手轻脚给他端去一杯温水。
文叔从沉思中回过神,笑道:“这么晚了还没睡?”
傅听寒低声道:“把我送去孤儿院吧。”
文叔一愣,“你这是什么话?”
傅听寒摇头,“我并不适合留在这里。”
文叔语气强硬了些:
“不行,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是担心月月和年年吧?没关系,他们只是还小,过几年长大了就好了。”
傅听寒想再说些什么,他挥手打断:
“我要去买点零食和玩具哄哄他们,听寒,你能和我一起去吗?我不太了解你们小孩子的喜好,得你来帮忙参谋参谋。”
这个时间……
傅听寒迟疑一瞬,见他满脸忐忑与期待,于是,原本要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点头答应:
“好。”
文叔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眼角的细纹挤在一处,伸手摸摸他的头:
“谢谢你了。”
午夜时分,周围大部分商店都关了门,只有少数几家还亮着灯。
这边算是郊区,相对于风城其他地方来说,格外的偏僻。
街道冷清清的,只有两人极轻微的脚步声。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文叔口袋中的电话突然响起。
他看了眼来电署名,匆匆走到一边接通。
店门口的长椅上放着几张旧报纸,傅听寒坐了过去,随手拿起,展开阅读。
忽地,助听器滋啦响了两声,耳中骤然一片寂静。
没电了。
他不甚在意,低下头继续看报纸。
墙角,文叔挂断电话,抬脚走向便利店。
倏地,某种冰冷利器抵住他的后腰。
耳畔传来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
“手机和钱包都交出来。”
文叔周身血液凝固。
“听到没有,交出来!”那人低喝。
文叔咽了口口水,“好,我给你,你冷静一点。”
他慢慢摸向口袋,把皮夹里的钱一股脑取出来,“这是我的全部了。”
男人恶狠狠道,“才这么点?”
突然,他的手伸向文叔的脖子。
——那里用细链串着一枚金戒指,已经很旧了。
“别碰它!”文叔脸色猛地一变,剧烈挣扎起来,“这是我老婆的结婚戒指!”
混乱中,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乍然响起。
紧接着是麻袋落地般的沉闷声响。
男人匆忙捡起地上的钱和手机,慌张跑远。
晚风微凉,夹杂着铁锈般的腥味。
阴影中,一只手颤抖着伸到灯光之下,掌心鲜血淋漓。
“听寒……”
文叔撑起身体,朝着马路对面的便利店艰难爬行,身后血痕蜿蜒。
他一声又一声的叫着那个名字,希冀着能得到回应。
长椅上,安静阅读的少年毫无所觉。
夜风渐渐停下。
那道声音也愈发微弱,直到彻底消失。
不久后,另一道尖叫声划破夜幕。
前来交班的店员跌跌撞撞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
很快,里面同样响起一道短促的尖叫。
门再度打开,两道人影从里面一并奔出,其中一人似乎腿脚发软,途经长椅时趔趄了一下,差点栽倒在上面的少年身上。
傅听寒收起报纸,与他四目相对。
他仿佛现在才发现这里还坐着一个人,双眼瞪得如铜铃,脸色铁青。
傅听寒不解。
他顺着那人惊恐的视线看向不远处。
夜色如此冰冷,寒意如针,在刹那间刺进他四肢百骸。
他手上的报纸幽幽飘落。
救护车与警车同时呼啸而来,入睡的人们被动静惊醒纷纷下来探查,却又在看见地上的血迹时,同时低低吸了一口凉气。
围观的人群开始增多。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充斥整条街。
傅听寒站在路灯下,对面,青年警察神情严肃,一遍遍的询问着他什么。
他满脸恍惚,只看着马路的另一边。
血泊染红了医生与护士的衣角。
他们为地上的人做着最后的急救。
倏地,那人指尖动了动,似乎恢复了神智。
可医护们脸上的表情却更加沉重。
听完伤者断断续续的话后,他们对傅听寒招手,示意他过去。
傅听寒立即抬脚冲过去。
地上,文叔勉强对他笑笑,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弧度小到几乎没有。
傅听寒握住他冰冷的手,耳边依旧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听不见。
什么也听不见。
一个字都听不见。
傅听寒满心茫然。
文叔目露拜托之色,随后,双眼一点点阖上。
傅听寒怔住。
医护们拉开他,齐力将文叔移上担架。
白布缓缓落下,盖住他的身形。
傅听寒陡然回过神,死死按住担架,看向身边的医护们,眸底猩红。
“啊——”
他开口,发出一串音调怪异到几乎不成调的音节,“啊——!”
众人愣了愣,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个从刚开始一直缄默到现在的少年,不是正常人。
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傅听寒是什么意思。
眼看时间不能再耽搁下去,他们扭头对那名青年警察喊道:
“李警官,叫你们的人来把他拉走!有什么事后面再说!”
傅听寒凝着他们的表情,胸口急促起伏,目光四下搜索,想要找到能书写的东西。
青年警察上前,拍拍傅听寒的肩膀。
“你是想问,他刚刚说了什么?”
傅听寒看着他的脸,点头。
青年警察迅速与刚刚守在这边的医护们低声交谈几句,随后再次面对着他,放慢语速,确保他能看清他的口型:
“死者说,这不是你的错,他不怪你,你不要自责。”
“另外,以后如果有能力的话……还请替他照顾一下月月和年年,银行卡的密码分别是他们的生日,拜托了。”
傅听寒静默几秒,用力闭了闭眼,点点头,松开担架。
医护们抬着尸身上车,救护车离开。
“可惜啊……偏偏带个听力有问题的孩子出来,”几名警察小声议论,“但凡要是发现的早一点,抢救及时的话,没准儿……”
说到这里,他们对视一眼,叹口气,摇摇头不再言语。
傅听寒看着他们的脸,甲缘直直刺进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如果早一点……
如果能早一点……
他就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