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依然没去看姜淮南,低头看着桌子,轻轻点头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你能告诉我,选择这样做的理由吗?”
“不救……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冷血的怪物。”
毫不犹豫的回答让姜淮南不得不怀疑,米粒曾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
米粒口中的鲜少有这样情感色彩鲜明的描述,这个“冷血怪物”让她不得不在意,可线索还少,姜淮南只能压下疑问,继续询问。
“在你看来,一个陌生人在那种情况下冒险救你,又是出于什么理由呢?”
“本能吧……他是个好人。”
姜淮南深吸一口气,悲悯的视线静静落在米粒头顶,等着她的反应。
片刻后,一直逃避的米粒,终于抬起了头,只是那双眼中全是不安和茫然。
“你看,你意识到哪里出问题了。人类下意识的决定是本能,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理由,所以,你的动机为何同别人天差地别?”
“……”动了动唇,米粒说不出一个字来。
今天的米粒是姜淮南从未见过的。阴郁、逃避、不安……混乱不堪。
造成她认知错误的绝不是最近的绑架,追溯到小时候,重大变故无非就是那次绑架。
虐待、羞辱、侵犯……可能遭受的创伤在脑海中轮番闪过,姜淮南抓住了最契合的那个。
“米粒,你是不是被抛弃过?”
这话仿佛一把利刃,捅进了米粒紧闭的心扉,搅得她五内俱裂,脸色煞白,当下便咬着唇,蜷缩着抱紧了自己。
“米粒?”
办公室里一阵哐啷声,姜淮南慌慌张张跨过踢翻的纸篓,死死抱紧了颤抖的人。
“你安全了,这里很安全!没事了,米粒……”
感受着扣紧自己后背的手指,姜淮南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她。
“别怕,我不会把你推出的。”
不知过了多久,微弱的呜咽声才断断续续传出,听得姜淮南心口搅作一团。
她没想到,这才是米粒心理问题的根源,可江峰、谷唯一从未提过,那么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米粒,没告诉任何人!
“我……成功逃过一回,我……求救了……”
姜淮南的眼睛被灼痛了,哽咽的说不出话,鼻子堵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不敢想,一个8岁孩子,被重新抓回去后,要面临什么!
唯一的希望,就那么被人葬送……
“我知道了,不怕,你安全了,现在很安全……”
她终于明白,米粒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无法信任旁人,孤立自我是为了不受伤害。
可强大的共情能力和身为受害者的经历,又让她无法对旁人的苦难视而不见。
这又与封闭自我的初衷相悖,于是便有了那个荒谬的理由——助人的目的纯粹是为了自己,不为他人,从而形成逻辑闭环。
而那理由,便是此事的映射,她厌恶丢弃她,将她推回深渊的人,才会说出不想成为冷血帮凶的话来。
她把自己裹成了茧,独自迎接一切风雨。
可现在有人为了保护她付出了生命,这条自圆其说的逻辑链断了,自我封闭的堡垒开始土崩瓦解,让她无所适从,混乱不堪。
姜淮南觉得自己大致摸清了米粒的问题,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被对方推开。
米粒的眼眶红红的,那双眼睛却恢复了往日的清澈,苍白的脸上带着薄红,声音嗡嗡的。
“谢谢姜医生,我没事了。”
“……”
姜淮南震惊米粒强悍的理智,却更忧心她强大的潜意识。自我封闭的堡垒即便崩成断井残垣,也有着非凡的体量。
在她烦闷时,米粒却已经镇定下来了,很有模范病人的样子,乖的不可思议。
“我现在该怎么做?手里的事……我不想停。”
“弄清楚动机、目的。你的认知有偏差,我敢肯定,你给予这件事的理由大有问题。”
米粒情绪稳定了,姜淮南便不再客气,直接点破她内心的想法。
“如果你认为,忙完手里的事儿,就能解决负罪感、焦虑、回到舒适区,那我明确告诉你,这是自欺欺人,绝不可能!”
当头一盆冷水,米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有那么一瞬,瞳孔都失去了焦距。
姜淮南知道自己说中了,声音也沉了沉。
“这颗毒瘤,不想挖出来吗?”
米粒脑海中思绪纷扰。理智和想回到舒适区的念头又开始极限拉扯。
见她犹豫不决,姜淮南又下了剂猛药。
“回到舒适区,意味着你要舍弃让你焦虑的人和事,你……弃得了吗?”
弃得了吗?
弃了简星河?
米粒破防了,撕扯着头发,满脸痛色。
初来盛京,她只想着帮他一把,报救命之恩,可如今……他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面对吴岳,她能面无表情拒绝。
可面对简星河,她根本狠不下心!
哪里出了问题?又是认知吗?
一向自诩理智的米粒迷茫了,“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我想不清楚……”
“简单,换个视角。假如,你是别人。谷唯一,或者你爸妈,面对一个和你症状相同的人,你想怎么办?”
米粒咬着唇,缓缓攥紧了拳,“我想……救他。”
闻言,姜淮南终于露出了今夜第一个笑容。
“嗯,请拯救你自己。”
晚上11点。
偌大的庭院,只有一间屋子透着冷光。
书桌前,简星河正刷题上头,就听见了哐哐敲门声。
眼前立刻浮现出简少华装腔作势的脸,无明火起,摔下笔怒气冲冲出了房间。
哐当一声,大门洞开,看着黑暗中礼貌微笑的少女,简星河懵了,无处宣泄的怒火瞬间挤歪了他漂亮的脸蛋。
“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是米粒的声音!不是幻觉!瞧着浓郁的夜色,简星河眉头紧蹙,想起今天吃的醋,就忍不住要损两句。
“这么晚跑过来干嘛?不是说今天不想见我吗?”
米粒自知理亏,低下头,小声道:“那你回去写作业吧,十二点过了我再来敲门。”
那语气简直比要冻死在地里的小白菜还可怜,简星河听得脸疼,怪他嘴欠!
叹着气,一把将人拉进大门,神色紧张,“出什么事了吗?”
摇摇头,米粒吸了吸鼻子,声音发哽,“医生安排了任务,需要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