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巫溪山,桃林之中。
“裴大哥,该吃点东西了。”
杨岱端着缺口的陶碗,走到床边,轻轻吹了吹鸡汤上冒着的热气,看着躺在床上的裴击浪说道。
裴击浪眼窝都陷了下去,脸色苍白得可怕,仿若死去。
此时的裴击浪仰躺在单薄的木板床上,胸前盖着薄毯子,他面颊瘦得凹陷。
皮肤紧紧贴住颧骨,须发蓬乱,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眼珠子一动不动。
若非他还有细微绵长的鼻息,杨岱甚至会以为这是个尸体。
杨岱看着裴击浪憔悴的样子,心里很不好受,他是云游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倒在路边的裴击浪,然后将他带回巫溪山的。
此时已经过去五六天了,裴击浪不吃不喝也就罢了,连眼睛也没眨过。
杨岱一只手托住裴击浪的后背,扶他起身,另一只手将鸡汤凑到他面前。
裴击浪面无表情,也不动嘴,杨岱叹了口气,伸指轻点裴击浪的喉头,稍一发劲,逼得他张开嘴巴。
杨岱一点点喂下鸡汤,手掌依次按过裴击浪的颈部、胸、背各处穴道,令他可以顺利吞咽。
“裴大哥,秦姑娘已经死了,她拼了自己的性命救你,你要是不想活,岂不是辜负了秦姑娘的心意,你怎么对得起她?”
杨岱见裴击浪仍旧不说话,便又劝解了几句,却不料触及到他内心最敏感的那根弦。
“她……死了……”
终于,裴击浪开口了。
声音嘶哑而干涩,似乎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般。
他双眸缓慢移向杨岱,眼眶中渐渐泛红,泪水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死了……我的道行也废了……我是个废人了……”
裴击浪喃喃低语,声音哽咽,神态悲恸,转而又呆若木鸡,一声不吭,只是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又恢复了木然的神情。
这几天裴击浪一直都是这样,曾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裴击浪消失不见了,取代他的是一具空洞而麻木的躯壳。
“唉……”
杨岱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瓷碗,走到门外。
屋外,桃树叶儿纷飞如雪,落英缤纷,清新怡人。
杨岱抬头看着天空,阳光明媚,不远处,他的爷爷杨长庚背着柴禾,朝这里走来。
四年过去了,老人家不愧是曾经的天下第二,虽然年纪已大,但精神矍铄,步伐矫健,比起当初来更显雄风。
“爷爷!”
杨岱快步迎了上去,接过老人手中的柴禾,说道:
“您先歇会儿吧,我帮你挑。”
杨长庚笑呵呵拍拍杨岱的肩膀,说道:
“你家爷爷我可不服老,这些柴火算什么,我能提三十担。”
杨长庚一边跟着孙子往回走,一边说道:
“小兔崽子,四年过去了,看来你这下山一趟很有长进的嘛,修行都快超过你爷爷我了。”
杨岱谦虚地摆摆手,说道:
“哪能啊,爷爷,您才厉害呢,天下第二,孙孙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臭小子,尽说大实话。”
杨长庚被孙子哄得哈哈大笑,随即他看向茅草屋,又问道:
“你带回来的小朋友,还在屋里躺着吗?我看他修为尽废,已经是个废人了,你把他带回来做什么?”
杨岱沉默片刻,说道:
“爷爷,裴大哥是孙儿的结拜兄弟,兄弟有难,孙儿总不能置之度外吧?再说,他现在变成这副样子,孙儿心里也难受。”
当下杨岱就将他如何遇见晕倒在路边的裴击浪,然后查看他的记忆的事简单叙述了一遍。
“道门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下作了?连山河镇岳图与九转天地造化炉这种高绝的法宝也用得出来!”
听完孙子的叙述,杨长庚脸上浮现出怒容,他狠狠地跺脚,恨声骂道:
“若真让这些败类逍遥法外,以后还有谁敢拜入道门,谁还会信任道门!”
说到此处,杨长庚愤怒的如同一头暴躁的狮子,双拳握得嘎吱作响,他虽然老了,但脾气并未磨灭半分,他怒道:
“我看道门也别叫道门了,称为胡作非为门好了,结党营私,谋夺法宝,打压异已,还号称什么正道,狗屁!我呸!”
说完,他又重重地吐了一口痰,痰里隐约带着血丝。
“屋里躺着的那小子老头子我管了,不就是被废了么,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知道逞强斗狠。”
杨长庚哼哼两声,又继续挑起柴火,一边走,一边说道:
“你告诉他,若是想报仇,那就给老头子打起精神,我教他几招,若是再遇到那些王八蛋,保准能找回场子。”
“当下还是要激发他的斗志,老头子下山找个闲汉刺激一下他,让他努力振作,否则这辈子都废了。”
说完,杨长庚便摇晃着身子走远了。
杨岱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步,良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走进房内,看着裴击浪,轻声说道:
“裴大哥,你不为秦姑娘着想,也要为其他人想一想,你的双亲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会怎么想?你的朋友呢?你一死了之很容易,可曾想过他们的悲痛欲绝,他们会承受多少伤痛?”
说到此处,杨岱停顿片刻,眼圈通红,继续说道:
“你就甘心这么一辈子当个废人?亏你还自称是酒量无双,豪勇无双,你的血气呢?你的豪气呢?你的志气呢?”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每一个问题都像刀刃般扎在裴击浪心头。
杨岱往前跨步,探手按住燕击浪的肩膀,两人面面对峙。
目光相视半晌,裴击浪的眼皮耷拉下来,目光黯然垂落,像一口靠着墙滑下去的空麻袋,软趴趴地坐在地上,浑浊的泪流满面。
“看着我,为什么你不敢看我?为了一个女人,你就什么都不顾了?!”
杨岱一字一句地说道。
裴击浪没有说话,眼泪却越掉越凶,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溅起阵阵涟漪。
杨岱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内心的波澜,蹲在裴击浪面前,认真地注视着裴击浪,郑重地说道:
“裴大哥,你要还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就给我振作起来,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不要让我杨岱瞧不起你,你裴击浪,不是一个软趴趴的虫子,你给我振作一点!”
“啪!”
杨岱说话之间,猛然一巴掌扇在裴击浪的脸颊上,登时将他的嘴角打裂,殷红的鲜血淌了出来。
裴击浪怔怔地盯着杨岱,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裴大哥,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没有退路的。”
“感到失败的时候是没有默认的避风港的。”
“不会觉得回家就好了,因为父母不会给我们鼓励的,在低谷的时候,相反他们会给我们压力。”
杨岱自顾自的说道,并伴随着道心扣音,在裴击浪耳畔炸开。
裴击浪眼睛瞪圆,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