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旭在楼内一天一夜不露面,君悦便坐在旁阙楼前的石桌上一天一夜。
她和连琋,就像隔着一扇手术室的大门,他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她在手术室外无奈的等待。
秋露凝重,一夜之后,她的乌发上撒了一层细细的露珠,染了霜华,看起来就像是被铺天盖地的粉尘招呼过一样。
一个人在极度的恐惧、害怕、紧张之下,反而表现得很平静。
君悦现在就很平静,至少表面上非常的平静。
房绮文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就看到她坐得跟军人一样标杆的后背,跟昨晚见到的一模一样。
她看了前方的旁阙楼一眼,二楼处依旧门窗紧闭,空气中的乌烟瘴气依旧挥之不散。
“王爷。”她唤了一声。
君悦没动静。
房绮文自个走过去,贴身宫女灵儿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准备要将里面的早餐拿出来。
“拿回去吧!”沙哑疲惫的声音阻止了她。
这声音幽幽缥缈,好像是一个看不见的人说的,很不真实。灵儿拿着盖子的手一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沙哑的声音再传来:“我吃不下,拿回去吧!”
灵儿这回确定了,这声音是真的,是坐得跟座雕塑一样的王爷说出来的。
灵儿看向主子。
主子朝她往后扭了下脸,灵儿会意的再提起食盒,站到了主子身后去。
房绮文的视线再次落在君悦的头上,心想着等她老了,这头发也莫不过如此吧!黑白夹杂,看起来像是一层灰色。
她想伸手扶一下她的肩膀,想要传递一丝安慰和热量。然而手刚伸到半空,又顾忌的收了回来。
“君悦,”她劝道,“你不用紧绷着身子,今天已经是第六天,里面没有坏消息传来,便就是好消息。”
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君悦放在石桌上紧握的拳头,稍稍松了些。
她微微侧头,对她道:“你的好意我收到了。回去吧,这里毕竟是疫区,很容易传染。”
房绮文没有拒绝。
谁都怕天花,谁都怕死,人之常情。
“东西我放在这,你一天一夜都没吃了,再这样下去再好的身体也吃不消。吃不下也得硬吃着点,不然他没事了,你反倒垮了。”
君悦沉默着,没有说话,似是在犹豫。
房绮文忙回头看向灵儿。灵儿再次上前,将食盒放在桌上。
似是怕君悦再让她拿回去,房绮文赶紧告辞。“那我们就先走了,有什么需要你就差人来传我。”
说完,匆忙转身走了。
君悦看着手边暗红色的雕花食盒,闻着从里面溢出来的淡淡米香,肚子很兴奋的咕哝响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腹部,无奈道:“你也饿了呀!那就吃吧!”
早餐很清淡,有粥,包子,绿豆糕,豆腐脑。君悦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
包子很软很香,她却是味同嚼蜡。
刚吃了两口,正准备放弃时,二楼阳台上的门“吱呀”开了。
君悦仿若屁股被扎了针,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紧紧捏着手中的半个包子。
阳台上,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好照到了他的身上,好似仙人下凡。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四目相对。
佳旭故弄玄虚,只看着她不说。君悦却是全身爬满蚂蚁,麻痒难耐,内心焦急。
她很想听到的那句话,却迟迟没有听到。
时间越久,君悦的心越凉,那原本盛满希望的双眼渐渐的黯淡下来。
终于还是...太晚了吗?
便是在她的双眼完全黯淡下来的前一刻,她终于看到,对面阳台上那个王八蛋破大夫终于动了动他尊贵的头颅。
朝她慢速度的点了点头。
君悦崩了一天一夜的神经,终于松了。
“救过来了,死不了了。”
她眉眼带笑的说了句,紧绷了一天一夜的神经,这会突然的松下来,整个身体好像没了支撑似的,她无力的跌坐回石凳上。
“救过来了,死不了了,死不了了,呵呵...哈哈...”
她呵呵开心的笑了起来,继续咬了一大口手里捏得变形的包子。
这回,味同仙桃。
笑着笑着,到最后竟然眼泪汪汪的哭了。
吃着吃着,到最后变得狼吞虎咽了起来。吃完包子喝粥,喝完粥吃糕点。口水混着泪水,这或许是她这辈子吃到的,最别有风味的一餐了。
佳旭将他那跟个熊猫一样的黑眼,大大的往天上一翻。
这反应,也真是绝了。
她竟然不是先来看她的丈夫,而是先狼吞虎咽。八百年没吃过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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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早上。
卧室里开了一扇窗户,有晨风凉凉吹进来。久违的阳光照着窗下的一株纯白百合,耀眼得像是七月的毒辣天。
连琋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然而这梦是真心不错,不仅见到了久违的阳光,就连呼吸也顺畅了,整个人有说不出的舒服。打个不雅的比方,就好像便秘一个月,一朝间全部疏通了一样的舒服。
斜刺里出现了抹人影,他稍稍偏头看去,微微一怔。
“你...”
喉咙刚溢出一个字,便觉得灼烧疼痛,跟卡了把刀子一般难受。
这疼痛,让他意识到这不是梦。
梦,是不会有感觉的。
“醒了呀!”佳旭端着药进来,见他这副“欲语凝噎”的模样,便知是怎么回事。转头吩咐跟进来的小尤子,“给你主子倒杯水,要温的。”
小尤子立马屁颠屁颠的去倒水,扶起主子喝下。
等一杯水下肚,连琋便觉得身体更加的舒服了。整个人很轻,也有些劲,不似前几天那般,好像被座山压着沉重。
他环视了一圈房内,没见到想见的人,便问:“她呢?”
“主子找谁?”小尤子问。
“君悦呢?”
佳旭哼了声,很是不满。“我这没日没夜的救你,白头发都多了几根。你这一睁眼不是感谢我,倒先找你媳妇,我可真是伤心。”
小尤子立马裂开嘴巴给了他一个绝对灿烂的笑脸,讨好道:“神医妙手回春,胸襟宽广,仁义博爱,气宇轩昂,英姿勃发,飘逸逍遥,仙人下凡...”
他连用了好几个成语来赞美他,而后才说:“想必不会跟一个病人计较这些的。等明天,奴才一定会挑选出最好的物件,以答谢神医的救命之恩。”
佳旭挑挑眉,“最好的物件,那肯定值不少银子。”
小尤子“啊”了声,只觉得这语气有点熟悉。
这银子银子的说着,有点像王爷。
王爷就是个财迷。
一看到好东西就估它值多少银子。
“总之您想要多少银子,奴才都会尽力给您筹来。”
佳旭切了声,“你一个奴才,一个月的月银有三两吗,打算怎么给我筹啊?”
“这个...”小尤子突然反应过来,刚刚好像吹得过头了耶!
“君悦呢?”连琋却是没有理会他俩的对话,固执的执着于他的问题。
佳旭两腿交叠,十指交叉抱着膝盖,道:“走了。”
连琋一愣,“走?”
小尤子解释道:“南楚大军攻打邕城,王爷知道您没事了之后,就连夜奔赴边境了。她还交代奴才好好照顾您,要您好好休息,听神医的话好好吃药,边境的事不用操心。”
佳旭扑哧一笑,“这种话我听了不少,一般都是丈夫对妻子说。怎么到了你们家,这位置就全颠倒过来了。你负责貌美如花,你媳妇负责打打杀杀。”
小尤子嘴角抽了抽,这话听着,怎么好像是他家主子被个女人圈养的宠物似的。
有种女寨主跟文弱寨主相公的感觉。
可,事实好像也真是这样...哦!
连琋看着对面的人一副悠闲自得的潇洒姿态,这一张嘴,真是跟君悦一样无良。
“多谢。”不过他还是由衷的说了一句。
佳旭挑挑眉,回以一句:“反正你们一家子我算是全救过了,不客气。”
他转头,下巴指了指桌上的药,“喝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