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出动四十万大军,直逼邕城的消息传到君悦耳中的时候,已经是她回到赋城的第五日。
其实丹州城一有风吹草动,蜂巢便已经飞鸽传书而来。所以真正的战报送到她手上的时候,她也就没那么紧张和惊讶了。
来送战报的,是公孙展。
旁阙楼前的玉兰花树下有张石桌,两人此时面对而坐,桌上没有糕点也没有茶水。
旁阙楼此时的糕点茶水,他也不敢喝。
“姬墨衔也不是个傻的,自然是要抓住这次机会。”
君悦一手捏着暗红色封皮折子的一角,轻轻拍打着另一手的掌心。
“如今军中大概已经得知你抛下他们离开的理由,必定议论纷纷。此时开战,于我们实在不利。”公孙展道。
君悦目视着前方,冷冷道:“容霈之这一步棋,下得够狠。”
公孙展听着她这话的弦外之音,一双浓眉立即横成一个“一”字,压低了声音道:“难道五弟的天花...”
君悦将手中的折子放下,道:“当年来赋城的元曦公主突然死于天花,那是连琋的手笔。”
横成“一”字的眉渐渐舒展,恢复原位,公孙展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这么说这一次是容霈之为了对付姜离而对连琋下手,同时也是在为自己的妹妹报仇。”
“虽然没有证据,但十有八九应该是的。只是...”
她话锋一转,“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什么?”公孙展问。
“容霈之既然有那能力让连琋染上天花,他干嘛不直接让我染上天花呢?擒贼先擒王,不是更省时又省力吗?”
公孙展笑了笑,“你忘了,你是得过天花的人,这招对你没用。”
“可我得过天花这事,并不是什么公开事,非我亲近之人根本就不会知道。容霈之会知道吗?”
公孙展刚舒展的眉毛又慢慢的拧了起来,在原主公孙展的记忆里,好像的确是不知道君悦曾出过天花一事。
就连常年待在赋城的人都不知道,隔山隔水的容霈之会知道吗?
“雁过留痕,想要知道,就一定能知道。”
君悦想想也是。她还记得她曾在广元殿里,光天化日下亲口承认自己得过天花,兴许被有心人听了去也说不定。
“那邕城的战事,你打算怎么办?”公孙展问。
他看了旁阙楼的方向一眼,那栋精致绝伦的三层高楼隐没于枝繁叶茂的玉兰花树之后,看不清全貌。只一股乌烟瘴气从那方向飘过来,熏得人鼻子抽筋。
他忽而转移了话题,“五弟怎么样了?”
“从前天就一直昏睡到现在,没再醒过。佳旭一大早赶到的,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一头扎在二楼,到现在也没下来。”
她微微仰头,看着正准备偏西的日头,深邃的黑眸中血丝缠绕挣扎。
五日之期已到,她在拼尽全身力气,紧紧抓着那最后的一点点希望。
“当年,我的天花是他师父治好的。”
公孙展微不可闻的舒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佳旭神医尽得其师真传,既然当年他师父能救了你,想必他也能救下五弟的。”
君悦惨然一笑,“可他见到连琋的第一眼,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太晚了,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
公孙展隐在宽袖下的手掌,抖的一下握成拳。“那他说了吗,可否能救?”
“不知道,大半天了,人还没出来,我也不敢进去。”
她转头看向他,问:“你见过他现在的样子吗?”
公孙展摇头,“没有。”
“那你很幸运。若是你有密集恐惧症,见一次,只怕会是一辈子的噩梦。”
公孙展嘴唇张合了下,到底没有接这话。
回到正题,“邕城那里你打算怎么办?”
君悦深吸了口气,“我现在没心思想其他事,回来前我让他们严防死守。以他们几个将领的能力,守城应该还不是问题。”
“但一直守着,也不是个办法。而且大军滞留的时间越长,士气越低,并非长久之计。”
他顿了一会,继续道:“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你尽快回去。否则时日长了,将士们怕是会对你寒心。”
君悦忽而心气一起,有些赌气的道:“我现在哪也不去。大不了撂担子不干了。”
“别说任性话了。”公孙展浅笑。“其实你留在这,也帮不了什么忙。他若撑得过去,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还怕少了见面吗?他若撑不过,你也改变不了什么。你是姜离的主宰,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随性。”
“反正我不管,我现在不会离开。就算他撑不过,我也得...陪他到最后一刻。”
说到这,她微微仰头,不让眼眶内的液体流出来。
她抽了抽鼻子,执拗道:“当年我亲眼见他死过一次,难道还怕见他死第二次吗?”
公孙展依旧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对于生生死死,他这个死过一次的人,早已看淡了。
有的时候,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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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那连琋还是有可能不会死的。”
灯火通明的寝殿内,吴帝容霈之就着灯火,看清了手上密信的内容。
秋夜寒凉,他披了件中厚的常服。常服上的龙纹栩栩如生,仿佛要冲着灯火,腾云欲飞。
他的贴身总管太监石忠提着拂尘,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闻言道:“神医佳旭师出毒谷,尽得其师医圣真传。若是天下间还有能救治天花患者之人,怕也只有他了。”
“相传毒谷的规矩,从不医朝中之人。为何这佳旭却屡屡破规,时常出入姜离王宫?”
“这老奴就不清楚了。”
他一个奴才,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大众所口口相传的罢了。至于那些隐秘的需要大量的人力调查才知道的事情,他哪里有那本事知道。
“莫非,和君家有什么渊源?”吴帝兀自猜测。
若真是这样,那么...“此人是什么来历?”
算了,先不管此人了。
一个大夫,对他还不至于构成什么威胁。
“君悦和连琋这两人感情好得跟夫妻似的,连琋若死,君悦必受重创。但现在看来,连琋很有不可能不会死了。”
吴帝威懔的眼睛中迅速的闪过一抹杀意。他上前两步,将手中的密信放于烛火之上,任由火舌吞噬,化为灰烬飘于空气中。
“既然连琋不死,那么君悦,你就死吧!”
你们两人连起来是铁板一块,只要有一方死了,那这铁板也就不再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