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酒一本正经地望着吴起,他以为,以自己一个破落公子的身份,而提出“欲王天下”的命题,吴起一定会非常震惊。
但对于吴起而言,震惊是不可能有的!反而有点见怪不怪。
战国时期等级森严,大部分人都是还是相信“王侯将相确有种乎”的。比如吴起,尽管手握重兵,确实没有割据而称诸侯的心理。
可是吴起见惯了这些公族的公子们,一个一个的都有抢班夺权的野心,列国诸侯几乎每一次新老交替,都会上演公子争权的戏码。
眼前的这位小公子尽管骨骼清秀,天资聪颖,看来还是没有逃脱历来诸侯群公子们“觊觎君权”的窠臼。
当然这位小公子胃口更大,他是“欲王天下”。理论上说有这个可能,洛邑那位天子也是姓姬,天下都是他们姬家的。
从血统上来说,晋国的开国国君唐叔虞,是周武王姬发与夫人邑姜的亲生之子,是周成王姬诵同母弟弟,血统纯正!
吴起微微含笑,点头示意,但未发一语。
这回轮到俱酒急了,显然,吴起这位大佬对自己那是超级没有信心,否则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俱酒道:“兄长,秦公已封南郑之地予弟,弟欲以南郑为根,三年而富邑强兵,五年而兵下巴蜀,巴蜀既定,适时而出,以争天下!”
当然,俱酒没有像吴起那样高谈阔论,也没有告诉他自己手握唐社这样一个庞大的经济组织,更没有告诉他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和秘密,当然说了吴起也不信。
吴起呵呵一笑:“何其易也!”
老吴这是当笑话听了,有那么容易吗?!
俱酒知道吴起的梦想,遂开始封官许愿:“若得兄长相助,俱酒必以举国听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吴起道:“贤弟志向远大,然争天下,伏尸百万,血流千里,殊非易事。”
俱酒很无奈,作为穿越者,面对吴起这样的历史名人,自己不能将盈利模式和盘托出。怎样告诉你穿越这回子事?怎样讲清楚煤、铁、钢这类资源在推动历史前行中的巨大作用?怎样讲明白科学技术在人类发展史上的演化历史?能不能告诉你要不了几年,你特么就要死在楚王的尸体上了?!
没办法!而且说了他也不一定懂!这就是穿越的届限性,俱酒想起了系统文的好处,召之即来,来则能战,战则能胜,多特么简单!下回再穿,高低得带个系统!
目前来看,以南郑这块大山之中的盆地,很难引得吴起这类风险投资人的青睐。争取吴起,注定是一场持久战。
俱酒决心再试一次。来!老招数,讲故事:“昔者郑有巨贾,赀累亿万,富可敌国。室有美人者五,月钱过万以为脂粉。”
“然诸美人皆无所出,贾患无后。复入新人,而得一子,遂半美人之钱,而数倍与新人。众美人怒。及贾亡,杀新人及其子。”
战国时代的诸子百家,在论战之时非常注重讲故事这个方式。所以说我们的古人是非常伟大的,干巴巴的理论任何时候都不受欢迎。
俱酒这个故事,通过一位富豪家中诸妻妾之间的争斗,比喻了一国之中的新旧权贵之争。
郑国富商的五位美人,每个月有万钱的脂粉钱,本来过着相安无事的小生活。但由于这五位美人都没有给富商生下个一男半女,富商另外找了一个新人并成功当爹。
富商为了奖励新人,将这五只不下蛋的鸡的月钱减半,而对新人却加倍奖励。富商活着的时候还好,等到富商一蹬腿闭眼,众美人就将新人及其儿子全部干掉了。
俱酒以一家之事,映射一国之事。基本上讲清了吴起入楚之后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希望吴大佬能通过故事明白其中的道理。
但穿越者毕竟不是诸子百家的思想大家,也可能是半文半白的表达不过关,或者举的这个例子不贴切。
吴起听了之后,十分迷茫:“贤弟何以教我?”
俱酒一翻白眼,白瞎老子几亿个脑细胞!
“楚王者,巨贾也;楚国诸卿者,美人也;吾兄,新人也!”
“兄长入楚,行新政如断人财路,断人财路仇同杀人父母,必然树敌无数,此取祸之道也!”
话说到这个份上,俱酒觉得把利害关系都给挑明了,路怎么走,自己挑喽。强扭的瓜不甜不是?
然而,执迷其中的人永远不易醒来。吴起仍然沉湎于自己的宏大抱负之中,他自信地道:“吾所事者,强楚而已,利在举国,王知我,民亦知我,何惧之有?”
我老吴是为了楚国好,谁不支持我?
俱酒怒了,他忍不住拍了一下几案:“新人为贾有后计,而诸美人但为金钱计;吾兄为强楚计,然诸卿只为爵禄计!”
既得利益者最大的特点是什么?保持现状!
而改革者最大的特点是什么?改变现状!
这特么的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好不好!
既得利益者才不管什么为国为家为人民,他们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不能受损。
吴起其实也懂得一点个中的道理。只是他真的看不清这位小老弟的未来,他现在还有使命没有完成,不能随意投资一个看不到未来的项目。
除了位居卿相的人生目标,吴起执意入楚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向魏寻仇。然而这话他还不能直白地说出来,那样会显得他很狭隘,很鼠肚鸡肠。
从鲁到魏,吴起虽然受到不公正待遇,但也算是好聚好散。但是出魏之路,就显得惊心动魄。
魏国的敌对势力,对自己几乎是步步紧逼,痛下杀手。吴起想起了死于非命的翟徒,想起了府中为掩护他出逃而殒命的亲卫,想起一路之中为救他而倒下的士兵,复仇的火焰越发高涨。
吴起看到俱酒眼中在冒火,对这位救了自己性命的小兄弟,吴起感到有点愧疚,他向着俱酒拱拱手道:
“贤弟关心,起安能不知。然箭已在弦,起势必入楚一行。待起为令尹,必报贤弟之大恩。”
俱酒长叹一声:“弟岂图吾兄之报哉!兄长既执意入楚,弟有一言相劝,吾兄谨记。楚王在,吾兄安。楚王去,吾兄亡矣!”
这就有点泄露天机的意味了,自己把吴起人生走向的至为关键点都告诉他了,或许关键时刻可以保全一命。
吴起听来,这话就有点谶语的意味。吴起是法家、兵家,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向来是不信的。楚王现在春秋正盛,说不定我们君臣一起发个狠,天下就统一了呢!
但望着俱酒恳切的目光,吴起还是很郑重地一抱拳:“起记下了!”
与君一席话,如同一席话!
俱酒怅然起身,拱手作别:“如此俱酒就此与兄长别过,明朝兄南奔入楚 ,弟西去入秦,后会有期!”
吴起也是动容:“贤弟,后会有期!”
俱酒正欲出门,忽听馆驿之内一片喧哗,灯球火把将院中照得亮如白昼,步履杂沓,兵弋叮当,期间夹杂着有人高声吼叫:
“奉君上令,严查过往,休要走了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