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馆驿,魏公子缓的房间,灯火通明,魏缓与赵朝酒酣耳热,正在密议。
魏武侯突然决定帮助赵朝重回邯郸,让赵朝既感动又意外,毕竟之前自己在安邑多方游说,也未能得到魏国的明确态度。
赵朝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当下频频举杯,以敬魏缓。魏缓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样,享受这种被敬奉的虚荣感。
赵朝道:“魏侯大恩,公子大义,朝铭记五内,终生不负。朝若复入邯郸,魏与赵当结终生盟好,永不相渝!”
魏缓含笑回道:“公子过虑了。”
魏缓也有自己的考虑,作为魏武侯最喜欢的公子,魏缓也无时无刻不在做着上位的梦想,并且与大哥魏?明争暗斗。
魏国出于多种考量,最终决定干预赵国内政,相助于公子朝,亦有魏缓相当的功劳。毕竟如果公子朝能够上位成功,对魏缓未来的争储之路必将提供生动实践。魏缓在魏武侯决策时的旁敲侧击最终发挥了作用,因而对于赵朝对他的恭敬,魏缓享受的非常心安理得。
魏缓放下酒杯道:“缓听闻,韩相侠累,在朝议之中,力阻发兵邯郸,甚至有意擒杀公子,以奉赵章,公子知否?”
赵章,就是当今赵侯,史称赵敬侯。史书记载赵国历史上还有一个赵章,那就是赵武灵王长子,赵惠文王异母兄,在沙丘之乱中被诛,还连累一代英主赵武灵王被饿死沙丘。
赵朝恨恨地道:“老贼无礼,欺我太甚,待朝继承大统,必发兵伐韩,必杀此贼,方泄朝心头之恨!”
魏缓的谋虑显然比赵朝长远,他摇了摇头道:“然则有此人在,公子能否回到邯郸,尚未有定数啊。”
赵朝大急,正襟危坐,满脸通红地问道:“事急矣,公子教我!公子教我!”
魏缓促狭地看着赵朝的窘境,感觉心情一阵大好,他神秘地摆摆手,示意赵朝坐下,然后低声道:“公子游历诸侯,风霜侵袭,身旁安能不养死士乎?”
赵朝迟疑了一下,但一想魏国、魏缓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必须死死抓住,不能松手,遂道:“不瞒公子,朝离赵之日,有数百家臣与忠勇之士紧随不弃。二三子为朝之安全计,分作两队,明者随侍朝之左右,暗者布局朝之周边,以备不虞之变。”
魏缓暗暗赞赏,赵朝的安保工作做得还是很到位的,明卫和暗卫相互补充,形成配合。
魏缓又问道:“此中可有死士乎?”
赵朝道:“非朝自负,所从者,皆死士也!”
魏缓哈哈大笑:“公子果然深浮人望,驭下有术。明卫自不必讲,暗卫此中可有高手乎?“
赵朝道:“何谓高手?”
魏缓道:“死士者,不惜命也。高手者,一击必中耳。”
赵朝想了一会儿道:“暗卫之中,确有公子所谓之高手一二。或善剑,或善射,或善卞(卞,亦称手搏,先秦时期对拳术的称呼)。公子有何见教?”
魏缓道:“公子可闻侠累与严仲子互仇之事乎?”
严仲子与侠累相爱相杀多年,诸侯国之间均对此有所耳闻。严仲子数次遣人刺杀侠累失败,侠累为人高调,更是将此作为笑谈,广为流传,戏谑严仲子的懦弱与无能。
赵朝道:“有所耳闻,然则此事有何蹊跷?”
魏缓不禁摇头,一阵无语。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赵朝这个榆木疙瘩脑袋还不开窍,将来怎么统治赵国啊!
遂不再搭理赵朝,端起酒爵遥遥一拱,自顾自地喝了下去。
赵朝愣在当场,片刻后恍然大悟,试探性地问道:“公子之意,借严仲子之名,行除侠累之事?”
魏缓只是笑笑,仍不作声。
赵朝端起酒爵,长吸一口,将爵中酒一饮而光,“咣”地一声,将酒爵重重地拍在案上,然后恨恨地一字顿地说:“凡阻我者,皆是敌人。侠累,必——须——死!”
魏缓此计着实高明,严仲子欲刺侠累天下皆知,且已经有过多次失败的尝试,刺杀侠累,以严仲子之名,既可达到铲除魏、韩干涉赵国大计路上的最大绊脚石——韩相侠累,又可祸水东引,不损分毫。
魏缓望着后知后觉的赵朝,不禁莞尔一笑。继续问道:“刺韩事大,公子可有深谋?”
你一个流亡公子,刺一国之相,这不是小事,这是典型的以小搏大,典型的冒险行为,没有周密的谋划,分分钟反噬其身。
经过魏缓的点拨,赵朝此刻反而头脑变得清晰而且意志坚定起来,作为一个敢争大位的公子,可能智谋并不出众,但肯定具备独特的领导素养,这也是他的欲望所决定的。
赵朝略一思索,分析道:“以朝之愚见,此计成败,关键有三。”
“其一,死士必忠。吾自问待二三子不薄,从者皆死忠之士也,向死而生,视死如归者比比皆是,事成身死,勿复有疑。”
“其二,一击必中。暗卫之于明卫,向来技高一筹,个中不乏公子谓之高手,因其所从者难于明卫矣。窃以为,人不在多,而贵在精。选一人事之,另一人备之,足矣。”
“刺杀时机,人皆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然则对于侠累老贼,恐不易也。故吾欲白日行刺,攻其不备,公子以为如何?”
魏缓惊讶于赵朝的转变,更为自己刚才的轻视而后怕。每一个上位者都不是小人物,每一个上位者都有其过人之处。
魏缓问道:“攻其不备固奇兵也,然则侠累众卫环伺,防守森严,如何做到一击而中?”
赵朝道:“精工之弩,煨毒之矢,五十步而击之。弃弩近身,封喉之剑,剑尽匕见,皆煨剧毒,见血而亡,是谓一击而中者。”
这回轮到魏缓惊讶了,魏缓贵为公子,养尊处优,这些具体的细节肯定不甚了了。但赵朝不一样,赵朝是有过军旅生涯的,见惯了鲜血杀戮,经过了沙场征战,这是魏缓所不具备的。
魏缓不由得坐直了身姿,拱手问道:“公子,缓愿闻其三。”
赵朝道:“其三,祸水必引。入人国境,杀人国相,此大忌也。然则成大事者,勇于为之。刺客所用之兵,身着之物,皆不露痕迹。但留线索,直指严韩之争,此天下皆知也,亦算吾帮严仲子得偿所愿。”
魏缓继续问道:“公子高明,不知公子欲何时行事?”
赵朝此刻仿佛找到了久违的信心,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油灯爆起的灯花,斩钉截铁地道:
“东孟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