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牛婆婆口中喃喃,神色在往绝望的深渊里跳。
李二庄是个心狠的人,也不由得放软了声调:“娘,我那时候也是没有办法,您病着爹催得又紧……”
“难怪你那几天老来给我担水,我只顾着高兴,还以为你那个死鬼爹终于惦记我了。”牛婆婆脸上的神色变得平静,像是深潭结了冰。
“原来,你是怕我没有死透。”
阎君悄悄伸手示意肖玉朗不要再念下去:“李二庄,你可认罪?”
李二庄瞟了一眼安静异常的母亲,心中涌上来一股不安,为了给自己一家报仇牛玉兰都敢跟阎君对着干。回头不会找自己算账吧?
他捣头如蒜只想尽快被带下去:“是,我罪该万死。我认罪。我不是好人,不是个孝子。”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阎君见过许多恶人,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无情无义偏还有人死命想要保护。
李二庄哪里还敢隐瞒,前世今生的账簿上都写得明明白白,只好将设计诱杀世子的过程也和盘托出。
沈离山这才知道,锁山大阵虽然是世子设计,但是在锁山大阵开启之前世子就已经死在途中。碍于大阵的封锁和八卦五行的屏蔽,他的魂一直都在路上转悠找不到去沿湖村的路,直到沈离山从集贤镇入沿湖村打开了屏障。
阎君改判李二庄改判进第十七层地狱。
堂上肖玉朗拿起卷轴来将李家人一一念过,除了两个孙媳妇一个尚在襁褓的重孙,她的家人没有一个能顺利进入轮回,都要到地狱去受苦三百年。
牛婆婆似是受了重创扑通一下跪在阎君面前哭嚎,黑洞洞的双眼和洞开的心门一样空荡:“你这不是要挖了我的心肝啊,我的可怜的儿啊孙啊,阎王爷你不能这么狠的心啊。”
世上最苦痴心人,不堪又卑微地爱着家人,几十年的苦楚说出来被人说矫情啰嗦,咽下去又只是增长了脸上的沧桑。她复仇为了什么?为了帮唾弃自己侮辱自己的杀人凶手?
沈离山替她不值得,怜悯地看着她,为她感到悲哀。
“可怜我这个瞎眼耳聋的老婆子,让我可怜的儿子少受些苦吧!”她深沉地陷在自己付出了一腔真心的家人身上。
沈离山不忍说道:“你的儿子可怜,那些被杀的人被害的人不可怜吗?人类天生对同类的同情心都没有人怎么能再次成为人?”
“你胡说!这些都是命!有些人命硬有些人命薄,他们天生过不得好日子怪的了谁?这村子里谁又比谁干净些?我儿强大些便是这样的命数,老天爷这么安排的,并不是他的过错。死都死了,死人都一样……”
牛婆婆胡言乱语强词夺理,喋喋不休地坚持自己古怪的道理。
阎君终于忍无可忍警告道:“你这婆子好不知道好歹,你当你被毒死为什么心上却有个空洞?正是你这好儿子说你没有心给挖走了。你再胡说我就将你丢入拔舌地狱。”
李二庄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亲娘,喉头紧张得直咽口水,不住地往阎君跟前膝行:“阎君救命!阎君救命!”
牛婆婆委顿在地,如一块僵硬歪倒腐烂的抹布。
肖玉朗宣告牛玉兰作为一个可怜人爱子心切其情可悯,但人心偏私不识正义不得为官做宰登入富贵之家,准予投胎到宿松乡间一普通农家。
案件告一段落,厅上人都散了,只剩下阎君和沈离山。
“方才阎君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沈离山觉得这么心肠软的人不适合在这里整天看这些不择手段的凶手和愚蠢不自知的庸常“善人”。
阎君哼了一声:“少自以为是来揣度我。你原本可以轻易从牛玉兰手中逃脱,却还是被她拿住,不过就是想要她真的死心不要钻牛角尖犯更大的错。是何居心?”
沈离山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少自以为是来揣度我。我可没有那慈悲心肠。”
“说吧,你来找我什么事?”阎君破天荒给他倒了一杯茶,用灵力送到他面前。
沈离山盯着晃悠悠的茶水,不确定自己适不适合喝下去:“我就是想问问,我是死了还是没死。”
“死没死,你自己不知道吗?”阎君白了他一眼。
沈离山啧了一声:“你说这世界上关于生死还有谁比你更懂,如何鉴定一个人生或者死都以你的判断为定论?”
阎君呵呵一声:“难得你现在这么看得起我。不过你不会无缘无故地想到这个问题,你老实说遇见谁了?还帮你越狱?”
沈离山刚才在堂上一番经历让他对阎君有了新的认识。他虽然暴躁但是办事还是很有洞察力,说不定活了几千年的家伙还看不出自己几十年的道行?
他拿手指挠挠鼻尖笑眯眯地说:“呵呵,这人应当阎君也见过,算得上是我的亲人。”
“不喜欢笑可以不笑,难看死了。”阎君喝了一口茶转过头来,“你和璞月华是什么亲人?我记得他除了师门没有其他的亲缘关系。”
果然认识,沈离山一拍手:“这不是巧了吗,我就是他远房的师侄。”
“师侄……还有远房的?”阎君有些惊讶,这不是纯属乱攀关系吗,那家伙竟然也认。
沈离山咳了一下:“可不是吗。我和师叔颇为投缘,要不然他也不会冒险来救我。”
“哼。他一贯瞎好心。”阎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什么?”
“没什么。我说是不是他给你说了他可以在这里施展灵力是因为他死过一次?”阎君一下就问到了问题的关键。
沈离山就喜欢跟这么干脆的人聊天。
“正是。我就有点担心,我为什么也可以在这里施展灵力。不会我上去了之后发现自己都死了吧?”
阎君嘴角的笑意有些控制不住地弯上来。
“我的问题很可笑吗?”
“就是没有想到你这人还有点怕死。”
“死倒是不怕,就是很多事情要是死了就不好办。”自己还得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去,自己倒也不要紧,就是要把顾清恪这小子送回去,不然在这里很容易被那个魔头灭了。
好吧,不装了。其实最主要是怕鬼,就算是自己变成的鬼也不行。
阎君轻声说:“确实死了就不是很好办。”
“那我是还没有死?还是已经死了?”沈离山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要是上去看见自己腐烂的尸体不是开玩笑的。
“准确地来说,你是死过,但是没有完全死。”
“认真的?劫后余生,置之死地而后生否极泰来那种?”
“差不多。你不像是那么多话的人,你的性格和你的外表一点也不像。”阎君微微皱着眉头。
谁说不像了,当年纵横捭阖出入万军如无人之境的将军就是我,毒舌杀人的也是我。世界有很多面,人也有很多面,我的阎君大人。
沈离山眉宇之间忽然就舒展开了,站起身来浑身畅快,还说什么,这就是天选之子啊!
阎君用茶杯遮住自己半张脸,沈离山,这个名字真的让人怀念。
不过,希望他不要再出现了。
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