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红烛,灯下人眉目舒朗,有望月之姿。
“听说阎君面目丑陋凶神恶煞,有八臂九目胜过恶鬼罗刹。谁知今日一见,才知世人谬误。”
沈离山一张口就让肖玉朗后悔让他在阎君面前说话。
谁人不知道阎君乃是玉面死神,生平最恨人欺他容颜软弱看上去好说话。一言不合雷霆震怒,油锅电极有的是手段让人恨不得吞下自己的轻慢。
疾风生寒,吹灭沈离山头顶的蜡烛。肖玉朗拱手上前:“阎君息怒。此人乃是那人。”
阎君不悦,眼神扫到肖玉朗。他赶紧低下头一通小跑到阎君面前,低声耳语一番。
再抬头,阎君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可思议和打量:“我瞧着也没有什么特别。除了皮相上稍微看得过去,灵力太差。确实没有弄错?”
肖玉朗在他耳边说道:“确实没错。黄泉井中,只有此人能施展灵力。”
沈离山虽然不知道阎君和肖玉朗之间谈论的是什么,但看表情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你可以走了。”
果不其然,阎君懒懒一挥手就让沈离山现在离开。
沈离山上位者的风吹久了,除了在那个魔头身边,有些不习惯站在下头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才拾起来的自尊心不容许在这个时候脆弱地裂开。
“我不走。”
阎君气笑了,手撑在岸上俯身对视着沈离山的眼睛:“留下来你就是个死人了。”
沈离山抬起下巴:“我也不想留。”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阎君在暴脾气迸发的边缘,眉毛几乎都要竖起来:“哼。可笑。我倒是没有听说在这阎罗殿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沈离山无视肖玉朗在阎君身边摇得看不见影子的手:“我得带着我的朋友们一起走。他们不能留在这里。他们不能死。”
阎君身影一晃已经到沈离山身前,手指微动,沈离山已经在半空被扼住了喉咙。
“找死。”
沈离山的笑容更甚,脸色逐渐涨得通红还是保持着嘴角向上的姿势。
眼看他呼吸困难已经脸色变得发紫,仍然保持该死的胜利者的姿势。阎君皱眉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肖玉朗赶紧上前求情:“阎君三思,万万不可,有违天道。”
“去他的天道!”阎君一把将沈离山扔到地上。
肖玉朗上前查看,沈离山呛咳着出声,他这才放下心来。
他和阎君交换一个眼神,继而蹲在沈离山身边:“啧。仙尊这是何苦。我们阎君好说话也用不着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沈离山躺在地上,冰冷的地板和他的身体几乎是一样的温度,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双眼看着居高临下的阎君:“我不开玩笑。阎君应当知道。”
阎君身躯几不可见的一震,手指在身边微微蜷缩:“笑话。你与我之间有什么交情,让我和你猜哑谜。”
沈离山仰面看着屋顶房梁上遥远的黑影,微笑着说:“阎君既然要我说得明白,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肖玉朗上前:“仙尊慎言!”
“沿湖村一事明明和修仙世家有关,为何阎君只管关住了这些凡人,镇压了这些白骨。却无人去管那些修仙的?难道尚未登上仙门便已经跳脱出命簿了不成?”
沈离山此言一出,阎君紧绷的神情缓和了下来,肖玉朗紧张的手收进了袖笼之中。
“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用不着遮遮掩掩。我阎罗殿上前世今生恩恩怨怨明明白白,从无错处。”阎君衣袖一摆,重新回到案桌之前,一派庄严。
肖玉朗将沈离山扶起来:“仙尊还是站起来说话,比较方便。”
沈离山摸了摸脖颈间的不适,扯了扯嘴角:“沿湖村的人不是我们看见的那一天才消失的。不是我们拿到世子的衣服那一天才不见的。沿湖村的每一天都像是一个新鲜的人们消失的早晨一样,有热茶有饭菜,有没有洗的衣服,有随手放置的茶碗和零钱。但是沿湖村的骸骨坑说明这件事已经发生很久了。”
上面的额声音冷冷地飘下来:“然后。”
硬邦邦的两个字让沈离山按捺不住心里的愤怒:“然后?这说明这些人是在很久之前的某一个时刻一起被活埋的。活埋之后,村子里的一切都保持没有异样,这就是最大的异样。这是只有修仙世家的强大灵修才能做到的事。锁山大阵!”
“那又如何?”阎君抬眼好笑地看着眼前的沈离山,“自以为是。”
“什么叫那又如何?”沈离山直视阎君,“对。阎君看惯了死。每一天每一年,成千上万人成百上千年的死,重重又叠叠。你的朱笔下去,魂灵像蝼蚁一样排着队从你面前过,走向不知道什么的命运。以至于几百人的村庄集体消失的生命在你眼中变得无足轻重了吗?阎罗王不应该是给冤屈的魂灵最后的公平的吗?”
阎君轻启嘴唇:“谁教你这么想的?愚蠢!”
“几百年来我都是这么想的。想到这些才觉得世界上所有的苦难冤屈不公在最后会有一个正义的审判!”沈离山真的是这么想的。
小时候在江南泥泞的雪中走过,见过的那些饿死的人,长大一些在战场中穿梭,见过的那些不甘愿战死的人。他的手颤抖着覆上他们不愿意闭上的眼睛,嘴里喃喃地说着:“这辈子命不好,到了阎罗殿前申申冤。下辈子,找个好人家吧。”
却原来,阎罗殿中也没有正义和审判。
“幼稚!”
阎君低垂眼睑丢出来两个石子一样的字,在沈离山的心眼上磨得生疼。
“璞月华对我说,阎君生前是个好人,现在也是极好的。看来是错的。”
肖玉朗最懂阎君心意,倾身上前问道:“月华仙尊当真如此说?”
沈离山上下打量肖玉朗:“你喜欢他?”
“胡说八道!”一块砚台飞将过来,准确击中沈离山的面门,将人一下子拍晕了过去。
肖玉朗被吓了一跳,伸手到沈离山鼻尖探寻:“这可如何是好。”
阎君气得不轻,站起身来一挥手:“别管他!反正死不了。”
肖玉朗走到近前劝解:“阎君这是何苦,牛婆婆的儿子丈夫俱是灭村的帮凶,村中诸人也算不上良善。善恶到头终有报,环环相扣而已。告知这位听听也无妨。”
阎君一甩手昂着头:“我为什么要跟他解释。一个榆木脑袋。”
肖玉朗看一眼迅速消失的背影,看一眼躺在地上的沈离山,只好叹着气叫青面人进来清理。
“把这位和他的朋友们关在一起吧。”
青面人不解:“阎君不是说三日之后就将人放了吗?怎么还加了一个人进来?”
肖玉朗一弹手指,青面人捂着左脚跳起来,哎哟哎哟直叫唤。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