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庚戌身上带着死气,沈离山没有多理会他的表情,在甲乙丙的带领下将一行人顺利地带离骷髅之地,来到了柞村。
沈离山不喜欢雪,有些人一旦在雪里闭上了眼睛就再也不会睁开了。千山孤寂落雪有痕,沿湖村的雪在离开的时候已经化了,柞村的雪细碎得就像烦人的头屑,无轻无重飘着打转。若有似无的雪不阴不阳地落在树叶上,转瞬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晨光洒下来,桑树的叶子落光了,枝干突兀地支棱着。桑园里桑树都被修剪过,举着差不多高度的枝干,整齐无情,有种诡异的异世界的感觉。
乌桕褐色的枝头挂着白色的果子,点点星星,像是开了白色的梅花。
沈离山端着一杯酒站在窗前,跪在地上的甲乙丙大气都不敢出。
“属下依照世子所言跟着他,半夜他起身,现在不知去向。”
沈离山来历不明,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先是放走他们如今又要救自己的性命。
甲乙丙心中有疑惑,更感到危险,依言办事不过是想借机溜走。谁知道丁庚戌被他料中果然无故消失不见,想其他警告其中可能真的有些鬼门道他才没有敢逃走。
甲乙丙是个杀手也是个凡人,听命上峰是训练使然也是顾全家人。跟着世子这世界上大多数人对自己都构不成什么威胁,就算杀人性命想到弱肉强食天命所归,内心也不过就是片刻不安。
但是鬼神精怪不一样。它们来无影踪去不留痕,不会因为身后是谁就下手有所顾虑。他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从不手软从不心软。
沈离山见他表情就知道他内心所想,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此时桃花盏中一汪清酒清凉上头,味香醇厚,比宋钟源藏在刘宅的那些酒要好上许多。
果然人生在世,富还不够最好还是要贵。富可以是后天赚来的,而贵大概率是靠投胎的好运气。要是像沈离山当初那样没有这好运气,就只能尝试看看能不能让游戏重新开始了。
“世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丁庚戌该不会真的是鬼吧?”甲乙丙见他不说话,难掩心中焦急。
沈离山转着杯中酒,丢出两个字:“也许。”
甲乙丙还想再问,沈离山一个眼神过来自然流露出上位者的威严让他打住了自己的想法。
昨天处理监官,眼前这位雷厉风行手段干脆。老王爷跟前得宠的人在世子爷手里也没有讨好,风雪一晚睡战战兢兢在牛棚,今日已经气息奄奄。今晨起手底下的人都乖觉了许多,走路都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
甲乙丙也不例外,惊觉自己触动了面前人的神经,施礼之后即刻退了出去。
门外有人守护,园中有人巡逻,寒光铁甲声响令人怀念。
有一瞬间沈离山以为自己在遥远的时间上某一个雪后的清晨,站在门口喝一杯烈酒,马上就会有箭矢像暴雨一样铺天盖地罩过来。那个书呆子一样的秦川也会身手矫健地拿剑和他一起拼命想要救了对方。
危险,就像身边的流星。砸到了自己就是灰飞烟灭,砸到了别人就是美丽的愿望会成为现实的吉兆。
规避危险有的时候靠的是实力,有的时候靠的是运气。沈离山觉得自己上辈子能那么顺利地活下来走到最后,最大的本事大约就是幸运。
他跟秦川说起来的时候,秦川就笑他,太看轻敌人的实力也太轻视自己的厉害。
可是他不管,他真的认为自己在秦川面前才是有一点意义的。他可以不用去想自己是个连故乡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也不用去想自己究竟是谁。
危险是什么?
重新活过来的沈离山琢磨了很久,渐渐明白,这才是危险。
相信一个人关注一个人,允许他在自己心里有也特别的位置。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在他犯错的时候为他辩护,在发现他可能会对自己不利的时候检讨自己。把他放在比自己高的位置,才是最大的危险。
还好,自己已经不在那时候。还好,在这里已经没有这样的人。
一样的雪,不一样的处境和心情。是幸运还是不幸?
沈离山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给顾清恪发出了消息:“一切顺利。”
他应该会需要这条消息吧。不然自己也不知道该发给谁。
顾清恪看着沈离山发给自己的第一条消息,言简意赅。可是在他眼里,就是沈离山在眼前说着,我能搞定,不需要你。
好像曾经遭遇过千万次。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不快,眉宇之间紧皱起来。
“他怎么说?”毕月躲在墙后面眼睛时刻盯着面前骇人的景象。
顾清恪摸着身上不断渗血的伤口脸上神色淡然:“没事,进展顺利。我们结束就可以去找他。”
“看来我们这边的麻烦比较大一点。”毕月回想起刚才白骨暴起攻击自己的惊险,有些不忍,“你刚才为什么扑过来救我?你明知道我不会这么轻易被打败。”
“哼。你确定?”顾清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眼前的毕月真的好看,妖艳也耀眼,但眼神妩媚中带着单纯。顾清恪相信世界上很少有人能面对毕月毫不动心。
虽然他们都没有说,但是他可以确定沈离山和毕月已经结了契。不然他们之间生死相依互相挂念就该是爱情。
结契的主人和自己的仙兽之间的联系十分微妙,如果毕月受了伤那么沈离山一定会感受到。他不想要沈离山觉得自己没用不可以依靠。
而自己的弟子契很久之前就和沈离山断掉了。自己和他之间的联系是否顺畅,要看沈离山什么时候能想得起来自己。
嫉妒吗?不。
顾清恪只是倔强地将自己的行为归类为一场时日颇短师徒之谊的偿还。
“等把你救出去了之后,我们就一刀两断。”
“什么?”毕月听他莫名其妙地说的话,对他一丝丝的好感瞬间化为灰烬,“谁稀罕。”
是啊,谁稀罕呢?谁叫自己莫名其妙巴巴地来做这件事呢?
究竟是着了什么魔就一定要瞎掺和这件事,让自己现在陷在这条阴森的井道里。
“后悔了?”一个呲着獠牙冷冰冰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身后,“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