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白骨,像是梦境一样铺满了沈离山的双眼,漂浮在河水中能淹没人的旧日记忆毫不留情涌入他的脑袋。
有一个声音曾经向他呼救:“沈离山,救我!”
他记得自己一把剑刺下去,让巨石翻滚着砸到声音的来源,滚落进滚滚东逝的江水里。
霜寒日冷,雁过不回,那声音没有再回来。沈离山却开始日日噩梦,夜夜闭上双眼都会看见他剑尖滴血浑身湿透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也不说话就是那么看着。
看着他的双眼在说着为什么背叛当初的誓言,为甚狠心刺出诛心的一剑。违背誓言的人永远没有好下场,同甘苦的人应该一起承受地狱的业火。
不甘心的尸骨永远都不会朽坏,怨气祭奠的生灵会永远阴魂不散地跟随。他们要看一看负心人的下场,要看到该死的人不得好死。
春走夏来,雁复惊寒。沈离山的心越来越冰凉,看见那些难以被招魂的人也越来越多。沈离山麻木了,叠加的罪孽太多都让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彻底无感了。
就跟在一块完美的沙地上踩下第一个坑,那时候可能还心怀愧疚,在第二个第三个坑接踵而来,一场大雨让一切变得泥泞的时候。踩坑挖坑都变得寻常,唯有将此地完全挖走,就会有一个新的完美平面。
等到新的日子来临,蓄满了水,水面上又是一片安宁。谁还在乎水面之下的一片狼藉?
这一片白骨之墙又是谁的地狱,谁的麻木?
沈离山异常的安静让毕月很快就发现了异常,她伸手将沈离山一把就拉开了洞口。
“怎么样?”
沈离山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耳边窸窸窣窣的声响轰隆隆冤魂的震怒才稍稍安歇。
顾清恪在坑底没有看清沈离山的表情,但毕月的声音让他意识到不对劲。
上来看见沈离山面色惨白,神色游离,顾清恪转身铲下一锹一锹土扔到坑里,想要将它们重新掩埋。
“不要。”沈离山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终于醒过来,抓住顾清恪的手臂。
顾清恪不接受沈离山的阻拦,自顾自地工作着:“我们不要查了,我有不好的预感,里面的事情不会太简单。自找烦恼的事情我们不能做。已经快要没有时间了。”
沈离山执着地拉着的手:“你不是这么想的。我只是还不能接受这么多的灵魂的声音,没有关系。现在没有了。只要毕月在我身边就没有了。”
顾清恪神色复杂地看着接连点头的毕月,一下子把铁锹丢进坑里:“看吧,看吧。你们俩看个够吧。”
沈离山跟毕月说想要找到牛婆婆的家人,查一查牛婆婆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怨气和恨意。
他想过情况可能不会很好,但是没想到,看到的不是九具骸骨,而是几乎要堆成山的骸骨。
站在坑底往上面望去,满坑的白骨好像要倒过来,一下子将他掩埋。
坑里的空间极大,甚至让人以为是一个山洞。
毕月跟着跳下来的时候也被数量庞大的骸骨镇住了。
“这面墙背后是什么?”沈离山问毕月。
毕月闭上眼睛开启心眼,片刻睁开:“这不是一人的骸骨堆砌而成的墙,这是一个由人体骸骨组成的长宽均为半里,深度八尺六寸的池。”
毕月看到的不只是这些,她看见森白的骸骨有各种各样的姿势。他们有手脚折断的,有匍匐在地伸手向上哀嚎的,有手脚向上攀爬的……
他们的骨骼大小不一,年龄从苍老白发到幼小婴儿……
他们是绝望的。因为保留的身体姿势说明,这些人在真正死去之前,在这个池子里是活着的。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被掩埋。
是的,这是一个活埋坑。
里面的人不知道是谁,因为没有姓名没有墓碑没有坟冢没有家人祭奠。他们很早就被鬼差锁上带去地狱干苦工。
他们甚至都没有足够的怨恨让自己成为一个怨气深沉的怨灵。
“你怎么知道他们就在这里?”沈离山不相信这么都无姓名的骸骨中毕月能准确地分辨出来。
“我没有分辨,我只是听到了他们在叫我带他回家。”毕月想起自己经过篱笆的时候,院子里传来的声响,那声音和自己捡起来放进自己袖中的骨头会唱的歌一样。
不管他们是不是有错,现在看来,他们都遇到了一场手段极其残忍的虐杀。
是上位者对于平民的滥杀无辜吗?这个坑里的是消失的沿湖村的所有人吗?
会有这么巧这么蹊跷的事?
沈离山不相信那个头脑简单的纨绔子弟会是这场恶事的主谋,原因有点不同寻常。
并不是相信他不能做这样的事,而是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世子毕竟是朝廷的人,受人间的律法约束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事手段粗暴残忍有损风度和身份。
屠城掠夺暴力威吓在战争时期两军对垒相持不下时或许有用,在平安时期波谲云诡朝里争权夺利的时刻,即便是野兽都想显得自己更为君子。
因为他们还讲究一个名正言顺仁孝得天。
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也不会是鬼修和妖怪,因为根本不需要。
在排除了一切可能之后,剩下的那个再不合乎常理,那也极大可能就是正确答案。
一切都很蹊跷,一切又刚刚好。
当夜晚再次来临的时候,坑中骸骨跳出来,围着小院站了一圈又一圈。他们尖利的指甲挠着脆弱的竹片。他们毫无灵魂麻木不安地朝着小院子攻击。
他们在月光下踩着已经泥泞的雪地,一个接一个跳进井水之中。
“师尊,真的是那样吗?”顾清恪躲在屋顶上看着大树下发生的一切。
沈离山虽然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已经很清楚,就是修仙世家做下了这样的恶事,现在急着销毁证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