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沈离山不论是对顾清恪的入道还是他的性命都很执着。
沈离山护短,心性坚定,想要的东西就要拿到手。
他从来不随随随便说承诺也从来不轻易说放弃。
那个沈离山就是做坏事,也做得坦荡执着。
而眼前的人懒洋洋地躺在幽咽泉里,虽然没有上次见面时的凄苦,也全然没有坚定对待一件事的气魄。
“你真的是沈离山?”顾清恪怀疑这是魔头放在这里诱惑人的一个傀儡。
沈离山呵了一声收回自己的视线,沾了水的睫毛轻颤着,眼眸带着一丝戏谑转过去不看他:“看来我们对彼此缺乏必要的信任。”
“原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建立起来可能有一定的难度。但是仙尊目前的状况能等的时间多吗?”顾清恪皱着眉看到了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上次来还没有这些。
冷泉的雾气游来荡去,这些狰狞的伤伏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更加可恶。
“栖鸣说你下了逍遥山不愿意呆在那里,一去十一年,你自己长大的吗?”沈离山没有回答,忍不住问起了这个问题。
一道弧线,沈离山伸手接住。一块红玉髓,看到坠子和流苏,正是之前给岳栖鸣的那一个。
顾清恪不想回答,沈离山也不会步步紧逼,端详着手里许多往事涌上心头。以往热热闹闹甚至有些聒噪的玉髓,此刻显得格外安静。它已经没有联系的对象,只能当一个信物。
“他好吗?”岳栖鸣是唯一的朋友了。
顾清恪不认看他脸上浮起来的薄薄一层哀伤:“都很好。”
末了忍不住加上一句:“陆青崖找到了,他自己回逍遥山了。”
“真的?”沈离山喜出望外,两个孩子都好好的,真好。
笑容不值钱,沈离山此刻笑得很畅快,眉眼弯弯的样子是多年以来顾清恪风尘仆仆狼狈地穿过岁月从不曾设想过的模样。
他想过许多次自己见到沈离山要怎样地责问,怎样傲慢地不理会,怎样让他对自己低头,让他为所有的事情后悔。可是当他为自己笑,他只想伏在他的膝头哭一场。
“师……”
“尊主!您怎么来了?”
顾清恪身子一凛,糟糕,刚才忘了设结界。
翠湖紧张得手都在发抖,还好现在春山涧不在这里,否则被尊主看见怎么得了。看他脸上的神色,像是又有不开心的事,可别拿仙尊出气才好。仙尊身体不好,日日都要来这里泡着。
“我不能来吗?”顾清恪站在那里,目光定在翠湖身上压得她不敢抬头。
“不不不,普天之下就没有尊主不能去的地方。”
顾清恪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挡在翠湖面前:“来送糕点?”
“是。今日仙尊胃口好了些,我便做了些荷香糕给仙尊。”
“拿来吧。”顾清恪伸手。
“啊?”翠湖惊讶地抬头看着眼前的顾清恪。
“没听到吗?”板着脸顾清恪好像随时都能冻伤人。
翠湖赶紧将手里的篮子递到顾清恪手里,要不是春山涧那小子耽误了些时候,刚才早来一会儿不一定见到什么骇人的场面。
“尊主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最近许是因为仙尊伤得太重了,尊主没有以往那么不择手段地折磨人,许多时候只是看着仙尊熟睡的脸发呆。
翠湖只是一个无名的凡人,搞不懂这些生命漫长的仙人一样的高人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短短百年寿命的人都想着怎么好好在一起,他们就这么愿意折磨彼此呢?
顾清恪看到沈离山在偷笑,湿漉漉的眼神和湿漉漉的笑容都让人感到别扭和不耐烦。
“下去吧,不要靠近这里了。”
顾清恪打发了翠湖拎着糕点转过身来。
一个晃神,沈离山从冷泉里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经穿好了衣服,只有发梢还滴着水。
“看什么看,一起过来吃一点吧。”
沈离山的手指尖冰凉,顾清恪手背上残留清晰的触感,鬼使神差说了一句话:“头发湿着不好,会头疼,我给你弄干吧。”
沈离山正在打开面前的糕点,翠湖的手艺非常绝,荷香糕做的就是荷花的样子,绿色荷梗粉白花瓣。到嘴边的美食没法割舍,两手不得空,含糊地说了一声:“有劳了。”
顾清恪走到他身边,手掌里凝聚的灵力慢慢变热,把他的头发慢慢烘干。
他好像全无防备一般吃着心爱的点心,荷香和暖风吹来,顾清恪手指尖触及的是沁人心脾的凉。
顾清恪满腔怀着对抗世界的坚硬的石头,却突然发觉自己遇上了一团云,扔出去大约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他在一瞬间就喜欢上了看云时候的心情,没有缘由,没有比较,没有怀揣着一点目的。手指尖缕缕发丝划过就像自己突然变得闲散的心情。
顾清恪不会梳发髻,刚好沈离山也不喜欢。他松松散散给他在发尾扎了一条发绳,沈离山随手递给他一块糕:“小子你手艺不错,赏你的。”
顾清恪接过来,尝了一口,甜丝丝的。
两人之间片刻的独处就这么莫名其妙有了一丝安宁的味道。
顾清恪才进去,陶绯就已经坐立不安,被师尊严厉的眼神制止才停下了踱来踱去的步伐。
现在已经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顾清恪身上就应当相信他会好好地去找到沈离山,毕竟谁也不会平白无故拿自己的神魂冒险。
可是岳栖鸣还是忍不住担心,这个举动异常的顾清恪真的不会给沈离山带来麻烦吗?
阳光还是那么坦然也毫无温暖可言,岳栖鸣看到顾清恪嘴唇已经被冻得发白。他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在顾清恪的身上。
“师尊。”陶绯看到立刻把岳栖鸣的大氅拿下来,不客气地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顾清恪身上。
陶绯拍了拍手里的大氅重新给岳栖鸣披上:“师尊,这可是元阳仙尊特地给你寻来的千年火狐,就是为了让您免受寒毒。这小子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这里的气候了,冷点对他没什么的。”
“越说越离谱。”岳栖鸣皱起了眉头,“你一贯与人为善,对你师兄弟对陆青崖,对外出除祟遇到的普通人都笑脸相迎,为什么对顾清恪就这么大的敌意?师尊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我教你善良也要有锋芒,但你的善良还要分等级吗?”
师尊极少如此疾言厉色,陶绯猛然意识到这么多天的事情其实师尊都看在眼里,只是到只有他们两人时才发作。陶绯低下头:“师尊,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