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山修为被废去,在崤山如同一个凡人。
茶山居的堂皇和寂寥看上去一样可以千载万载地留下去。
翠湖自那日之后也不见了踪影,只有在自己召唤的时候才会出现,不多说一句话办完交代的事情就迅速离开。
沈离山知道她的难处,毕竟一个魔头的话要比一个好人的话杀伤力重得多。
最近的梦做得少了,以往那些杀戮的事情想起来的不多。只是对秦川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贴近。
看着窗外的一片云,想起来和秦川一起在西北打了胜仗回来的时候在草原上燃起来篝火。
太阳落下去,天还没有黑透,幽兰的颜色让人放松起来愉悦起来。
他们在河里洗澡唱歌烤肉做饭,我和秦川两人骑着马放起了风筝。
等到看不清风筝的样子,回去的路也看不清了。
星星不是很清醒的样子,沈离山和秦川两匹马并头慢行,任由手里的风筝线软了下去,一边收线一边去找风筝。
等找到河边,水没过了马蹄,拽起绳子来一看,纸糊的燕子已经只剩下了竹子做的骨架。
两人哈哈笑着,沈离山把风筝骨架挂在秦川的马上,两人又一起往宿营地走。
那时候风慢时间也慢,远处他们的火光闪烁的样子,沈离山都记得。
耳边是秦川的马喷着鼻息,他就在自己一臂的距离。
这种宁静不常有,这种安心前所未有。
那时候沈离山就想,如果是为了以后每一天都是这样的生活,他愿意按照秦川的设想去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翠湖,给我找个风筝来。”沈离山越看越觉得那片云不像个燕子,倒像是狡猾的杜鹃。
顾清恪曾经交代过,只要不是特别的要求,一般都满足沈离山。
至于什么是特别的要求,第一个就是离开这里。
只是一只小小的风筝,她还是可以满足的。
翠湖很快就拿来了风筝。
沈离山拿过来之后端详了一下,比自己想象中的华丽得多也大得多,太强壮,看上去甚至像一只雄鹰。
他四处看了看,比划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腿脚还没有好全,跑不起来。
“翠湖,要不你来帮我放风筝吧。”
翠湖不知道在想什么,直直地盯着地面出神。
沈离山从没见过这样的翠湖,她一向是伶俐知进退对自己极有要求的。
“翠湖,你在想什么?出什么事了?”
翠湖猛地抬头,眼睛似有泪光:“没什么。”
“你的家人出事了?”沈离山温声问道,翠湖摇头。
“那是朋友出事了?前几天跟你说的红玉公主的小宫女?”沈离山在她惊讶的神情面前得意地眨了眨眼。
“仙尊如何知晓?”这茶山居和外面不通音讯,自从仙尊能起身的那日起,尊主就设下了结界,没有任何人可以靠近。
能自由进出的也只有佩戴尊主手令的翠湖一人。
沈离山不是猜的,因为他知道来过这里的人除了翠湖就只剩下那个小宫女了。
翠湖虽然没有透露很多信息给对方,但是愿意陪着说话就说明两人关系还是不错。
“她怎么了?”沈离山想翠湖也是个朋友不多的人吧。
翠湖抿了抿嘴,眼泪不由得掉了下来。
“我今日去找李聪儿拿风筝,才知道那日离开茶山居之后,当晚铃铛就已经不在了。”
即便没有说前因后果,沈离山还是隐隐觉得这事和自己有些关系。
“因为什么?”
翠湖哽咽着:“红玉公主那天去找尊主,两人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尊主认定是铃铛挑拨离间,就将人下了狱,不过三日便死了。”
虽然没有听见事情的经过,但是看了许多世间痴男怨女的纠缠,想也知道大约会是什么对话。
只是一个痴心的人对上一个无情的人,搭上了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沈离山再也没有放风筝的兴致,叫翠湖下去了,晚饭也不必传了。
太阳落下去,凄惨的斜阳收下最后一抹血色,天突然就黑了。
黑漆漆的夜色里没有灯盏摇曳,莫名紧张的氛围从突然而至的雨滴敲击屋檐开始向四周扩散。
沈离山的面容隐在黑暗里,眼睛闪闪发光。
今天听到了外面的消息,知道至少这个魔头还有触怒他而不用死的人,他在琢磨着寻找他的弱点。
也许这个红玉会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在想什么坏主意?”突然想起的声音冰凉如刃。
沈离山不由得紧张,仍强自镇定:“不要以己度人。”
顾清恪的手伸到沈离山颈边慢慢往上抚摸他的耳垂:“我不喜欢揣度别人,除了你。”
他荒唐的言论已经太多,沈离山已经近乎麻木,也不再去追问自己以前究竟是怎么教导他的,什么时候开始长歪的。
沈离山现在已经能很好地隔离自己的心,将他作为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进行周旋。
窥天境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你知道他来过了吧?”顾清恪点燃了茶山居的灯。
“谁?”
他转过头去专心拨弄着灯芯:“你的好徒弟陆青崖啊。哄着红玉给他崤山密令。”
“你在说什么疯话?他不是……不在了吗?”沈离山不知道顾清恪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话是假的,他不敢希冀陆青崖还活着,那样只会让自己的行动少了果决多了羁绊。
“你当然知道不是。不然。好端端的今天放什么风筝?还放他最喜欢的风筝。”顾清恪说得云淡风轻,手指轻轻捻灭了一盏灯芯,看了一眼指尖的黑色,又把灯点燃。
沈离山看向桌面上的风筝,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不过自己并不记得曾经和陆青崖一起放过风筝,更不记得那个相处时间不长的小徒弟喜欢什么样子的风筝。
看来,从翠湖走出茶山居开始,她听到的看到的拿到的东西都在顾清恪的监视之下,都被他安排着。
“这与陆青崖无关。”为了尽量不刺激顾清恪,沈离山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的那个梦。
“梦里的人?叫秦川?”顾清恪似乎认定了沈离山是故意的,“还说你什么都不记得。都以为你冷淡绝情,原来我们的离山仙尊深情得很,也多情得很。秦川?”
顾清恪逐渐游离的理智让沈离山觉得不妙。
“你这么忘不了那个拒绝你的百里秦川吗?上赶着给自己创造这种梦境!你贱不贱呐?”
呼啸而来的嫉妒暴力嘶吼和绝望混在一起重重地拍到沈离山羸弱的身躯,让他来不及思考究竟是怎么了?
叫嚣着让他做炉鼎,永世只得到自己恨意和唾弃的人不是他顾清恪吗?
这么一副要死要活受伤的样子摆弄给谁看?给我这个阶下囚笼中鸟吗?
沈离山咬着牙不肯屈服不肯示弱不肯叫一声。
越是这样,顾清恪就越疯狂。
风筝粉碎了,连骨架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