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上,果然下起了大雪。
纷纷扬扬比前些天下的还大,不一会地上就落了厚厚一层。
掌灯的时候,来福到杨府门前,把灯笼挂上,不由看了不远处的秦昊一眼。
跪在地上的秦昊双目紧闭如同泥塑,身上已经落了一层白雪,身边放了一份烧鸡一动未动,上面也落了一层雪。
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颤抖的身体,秦昊此时与死人无异。
一阵刺骨寒风吹来,来福不由打了个哆嗦,连忙紧了紧身子缩着脖子退回了府内 ,关上大门之后小跑着来到内堂。
刘和吃过晚饭并没有休息,此时还在房内看着账簿。
虽然眼睛盯着账册,但神情却有点恍惚,有些心不在焉。
刘农难得的也没有回家,一直陪在这里,脸上的伤势也好了许多。
见到来福回来刘农忙问道:“如何?”
“回公子,还在跪着。”
刘农很是诧异地望着刘和:“爹……”
刘和也是双眉紧皱问道:“吃了没有?”
“没有。”
“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能撑,这都已经跪了三个时辰了!”
刘和没理刘农又问来福道:“秦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小顺子一直在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何大夫还在,估摸着晚上要留在秦家了……”
“那秦昊情形如何?”
“还是老样子,晚饭前他那丫鬟彩莲来过一次,给他送吃食和衣物,不过被他拒绝了。”
刘和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刘农暗自观察他的脸色,挥手打发走来福,沉吟着道:“这秦昊是什么意思?如此寒冷的天气,难道他还想跪上一夜不成?”
刘和有些烦躁道:“早先你不也说他跪不上一个时辰?”
刘农已经知道事情严重性,诺诺的不敢吭声。
刘和捻着胡须来到门口,阵阵寒风扑面却浑然不觉,而是望着屋外的大雪,眉头紧皱。
“他明知道老太君不在这里为何还这么执拗?”
“怕是这憨货以为这样就能逼迫你把我拿下吧?”刘和也想不出所以,愤然道:“管他呢,他既然执意想死也怨不得别人,就让他一直跪着看他能跪多久!”
金陵城西一座小庄园内。
这个庄园不大,只是一个两进的院子,但是里面花草树木,假山凉亭应有尽有,若是冬去春来必然春机盎然,淡雅恬静。
最难得的是在院子一侧有个不大的荷池,荷叶早已枯死,但里面的水却极为清澈且并未结冰,几条红色鲤鱼悠闲畅游。
一个绿衣美婢顺着荷池边的走廊,行色匆匆向后院的书房走去,惊动了水里的鲤鱼,尾鳍摆动几下游入水中消失不见。
书房里掌着灯,一个窈窕婀娜的女子身影倒影在窗户纸上,正在提笔写着什么。
美婢进来带进了一阵冷风,连忙关上房门,一边对着双手哈气一边来到女子近处。
屋里烧着炭盆,温暖如春。
女子上身着一件粉色对襟短袄,下身粉色棉布裤,衬托的身体凸凹有致。
一头乌黑长发披散下来搭在了柔和的香肩之上,鬓角的一缕青丝轻拂在耳后,露出的耳垂晶莹剔透。
“姑娘,外面好冷,可冻死我了!”
美婢口中抱怨着把双手放在了炭盆上烤着,还不时吸着鼻涕。
女子没有回头,仍是认认真真地写完这才搁笔,看着眼前的笔墨,端详了许久微微摇头,似是不大满意。
然后把写好的纸张轻轻放到一边的桌角处。
这里已经放了厚厚的一打,都是同样的字迹,想是已经写了许久。
又重起了一张白纸,然后提笔蘸墨打算重写一张,这才轻启朱唇。
“枉你还是习武之人,人家在外面跪了数个时辰也没说像你这样。”
声音柔而不妖,妩而不媚,像一股清泉直透人心。
美婢嘻嘻一笑,也不作反驳,烤完手觉得暖和之后来到女子身前,拿起她刚放好的字,端详着啧啧出声道:“姑娘,你的字越发漂亮了。”
女子偏头,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绝美容颜。
柳眉杏眼,明眸皓齿,瑶鼻朱唇……世间所有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此女子之美,不施粉黛却宛若出水芙蓉娇艳欲滴。
但如此美貌却没有娇弱之感,反而自带一股男儿英气,宛如久经沙场的将军,给人英姿飒飒之感。
女子正是慕容公子,她身边的绿衣美婢唤作如意。
慕容公子运笔极为考究,速度并不快但力透纸背。
不多时,几行远非女子笔力所能写出的遒劲挺拔瘦削如刃的字体浮现出来。
如意念道:“烟笼寒月雪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看来姑娘很喜欢这首诗呢,这几天写了不少了。”
她又看了一旁的纸张又道:“不过,如意还是喜欢这首《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的词,这首词更有意境些。”
慕容公子轻叹了一声:“这些靡靡之音只不过是那些文人的矫揉造作,哪有这首《泊秦淮》发人深省?”
如意嘻嘻笑道:“那姑娘为什么还写这么多遍呢?分明你也是极为喜欢的嘛还不承认。”
“多嘴!我只是临摹字体而已。”
如意俏皮的吐了下香舌,见慕容公子停下了笔,便小心把桌上的笔墨收好。
慕容公子轻轻甩了下长发,然后随意地用根红绳扎上,问道:我让你打探的事情如何了?”
“哦,如意打听清楚了,事情的起因是刘管家的儿子去秦家收房子,恰巧秦昊不在家……”
如意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事当时有许多邻居看见不难打听。
说完之后又道:“秦昊一怒之下便找上了杨府说要求见老太君,请老太君做主,便从午后一直跪到现在。”
慕容公子秀眉轻皱:“秦家那边如何?”
“现在何大夫还在秦家,想来赵夫人病得不轻,秦昊的丫鬟去给他送过衣物和吃食但都被他拒绝了,对了,刘管家也做了烧鸡,但秦昊都一动未动。”
慕容公子道:“也就是说那秦昊不吃不喝在大雪天足足跪了四个时辰?”
“是呢,说起这个,如意也挺佩服他的,没想到秦公子还有如此傲骨。”
慕容公子沉吟着并未说话,而是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霎时间一股刺骨的寒风从屋外吹进来,把如意冻的一哆嗦,赶忙说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会冻死人的!”
慕容公子这次却是轻哼一声道:“一个书生,不着棉衣跪在雪地四个时辰不言不语,你是不是享受惯了,这点苦都吃不了了?”
如意见姑娘发怒,赶紧低头认错。
“姑娘,如意知错了。”
慕容公子美目缓缓闭上,俏脸迎着寒风似乎感受着外面的寒气。
如意见状,也伸出了脖子,站直身体。
偷瞄着小姐脸色,小心地问道:“现在秦昊一直跪在杨府不走,如此天气时间久了怕是性命不保,姑娘是不是……”
慕容公子睁开美目轻轻撇了她一眼,见她站得笔直这才满意。
转头轻轻说了一句:“那秦浩然死活,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