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既然已经准备打仗,就准备好放开前线将领的手脚了。
他对成国公满意吗?不,满意。对九边将领都满意吗?未必。
但是事到如今,朱祁镇手中只有这些牌,不管多烂都不可能换牌了。
手中有什么牌,是一个问题,一副烂牌怎么打,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有人能将一手烂牌打赢,有人能将一手好牌打烂。
此刻,朱祁镇就忘记手中所有牌有多烂,只看他们的好处,什么贪污走私,侵占卫所屯田,乃至子弟不法。朱祁镇就当自己眼睛瞎了,什么都不知道。
孙子兵法有五胜。
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前四胜,都是在作战之前。
朱祁镇觉得自己能做都做了,而今再强调也没有意义了。甚至会伤及军中稳定的环境。他能做的就只有最后一项了。
放权,最大程度给成国公战争指挥决策的权力。
朱祁镇连与瓦刺战和的决策都放到了成国公手中。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成国公觉得能打,而且也能打赢,就可以打了。
即便将来有大量因为胜利的后遗症,朱祁镇也想得到胜利再说,毕竟胜利之后,面对的只要后遗症而已。
但是失败者面对只会更糟糕。
成国公也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镇居然给他这么大的权力。
征虏大将军这五个字,看似平平,但却不是谁都能挂上去的,要知道这是徐达名号,当初徐达出征草原的时候,就是征虏大将军。
十万骑兵,几乎是大明能动员的最大规模的精锐骑兵了,辽东,甘肃,陕西一带虽然还有骑兵,但是想要调回来却是难了。
这一去后,京营之后,也大抵只有御马监之中还有数千骑兵了。
而骑兵从来是明军之精锐,非精锐是不可能当任马军的。
谈不上举国之兵,但这十万大军也远远胜过了当初孟瑛统领征南大军了。
“臣遵旨。”成国公说道:“此去,定破瓦刺大军,解陛下之忧。”
从下令到出兵,还是要一段时间的。成国公刚刚到了家中,就接到了圣旨。宫中各种赏赐,名刀名剑,甲胄名马,这是武将所用,至于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更是数不胜数,几乎搬着宫中赏赐的物件,几乎从宫门口到成国公府上,首尾相接络绎不绝。
合浦之珍珠,江南之织造,南海之珊瑚,和田之宝玉。缅甸之翡翠,竭宫中之府库,填成国公之内房。
一时间惊骇天下,满朝文武,都觉得,天子待成国公,比之前太祖皇帝待中山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成国公的子弟姻亲,一时具贵,朱祁镇的乾清宫侍卫之中,成国公家中子弟,有十几人之多。
还多为要职,其中成国公世子朱仪更是担任了乾清宫侍卫统领。
真有烈火油烹,鲜花着锦之色,在很多人眼中,这都是成国公一门要代替英国公一门成为大明第一将门的风头。
就在成国公满门欢喜不尽的时候,英国公张辅一身青衣,不待随从,从后门扣门而入。
成国公立即来迎接英国公,说道:“兄长你今日来,为何不走正门?小弟也好好迎接兄长。”
英国公说道:“不必了,你成国公门外,车马能排出数里之外,我怕等到明年,也进不了你的门。”
成国公听了,脸上放光,说道:“陛下厚恩,臣子不好推脱。”
张辅冷笑一声说道:“先东平王去的早,你叫我一声兄长,我也要承担兄长的责任,你如果这般心态,就不用去战了,我怕你去了回不来,到时候你一人身死是小,误了国家大事事大。”
成国公顿时觉得张辅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说道:“兄长,危言耸听了吧。”
张辅说道:“你还记得淇国公丘福吗?”
成国公朱勇顿时有一些不舒服了。淇国公丘福,他岂能不知道,说起来,他还要叫一声丘叔叔的,乃是靖难勋贵之中少有的大将。只是战死漠北,子孙夺爵下狱。流放海南,而今还没有回来。
在他出征的时候,张辅提起这个人,让成国公朱勇难免觉得有一些晦气。
张辅说道:“你觉得你与今上的亲近,比得上太宗皇帝与淇国公吗?”
朱勇摇头说道:“自然不如。”
不提丘福之后如何,在靖难之战中,丘福是太宗皇帝左膀右臂,履立大功,甚至可以说是靖难勋贵之首。
当然了如果张玉还活着,这名头一定是张玉的。
太宗皇帝是一个爱之推及子弟,恨之绵延九族的人。他对建文集团大杀戮的同时,也有对靖难勋贵子弟非常爱护的一面。
对张辅,朱勇都是太宗皇帝培养出来的,如家人子弟。
甚至如果没有太宗皇帝这种偏爱,也没有让朱祁镇束手束脚的靖难勋贵集团。
但是即便太宗皇帝与丘福如此交情,丘福死后,丘福一家依旧流放海南,遇赦不得回,太宗皇帝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丘福家人性命而已。
张辅说道:“陛下对王振如何?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觉得陛下倾尽内库,托以大权,如果这一战败了,成国公满门会是什么下场。”
成国公朱勇脸色顿时僵硬了,好一阵子,他才恢复过来,向张辅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兄长提醒,我险些被这荣华富贵迷了心窍。而今之战,还请兄长指点。”
朱勇很清楚,他的能力是比不过张辅的。
张辅咳嗽两声,说道:“这一战,能不打,就不打。”
成国公一时间有些错愕,说道:“大兄,你在陛下面前不是这样说的。”
张辅说道:“陛下还小,我身为辅臣大臣,不得不照看一些,之前陛下轻率,我自然要告之不能,要挫其心,而今大战在即,我自然要告之以能,以坚其志。否则两国兵尚未交,陛下之心先动摇,岂不是输了一半?”
朱祁镇如果知道张辅这番话,决计会暴跳如雷。不可能理解张辅心中的为国为民之心。只觉得张辅在糊弄他。
但是在张辅的角度,却是实实在在是为了国家好。
在张辅看来,在大战之时维持中枢正常运转,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是他的义务。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即便是用一些手段,也未必不可。
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人,有些事情,张辅也不好全部告诉朱祁镇。这种办法好用,就用便是了。
成国公说道:“大兄,你觉得我不如也先吗?”
张辅说道:“不是我觉得你不如也先,而是你自己觉得,你与也先相比如何?也先在脱欢死后,内镇脱脱不花,东征西讨,将瓦刺推到了今日,纵然脱欢复生也不过如此了,此人即便是我对上去,也不敢掉以轻心,马哈木这手下败将,还真有一个好孙子。”
“你如果存了轻视之心,就干脆别去了,我代你去,我虽然已经年老,但也骑得了马,开得了弓。”
成国公朱勇见张辅说的如此慎重,立即说道:“兄长息怒,我知错了。”
张辅说道:“我叫你不能轻敌,但也没有让你妄自菲薄,瓦刺铁骑虽然厉害,但是能有多少,除却瓦刺本部之外,不管是兀良哈,还是蒙古诸部,都是乌合之众,大明铁骑足以以一敌三。人让你不能不开战,就不开战,并非觉得你打不过,而是另外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