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骥说道:“麓川思家立足麓川百余年,传承数代,根深蒂固也是有的。”
朱祁镇说道:“以你之见,招抚思机发行不行。”
王骥说道:“臣以为不可行。”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即便思机发因时势臣服本朝,也不会长久,等他羽翼丰满之后,也会反叛朝廷。此其一也。”
“思机发之所以能再起,却是他广传流言,惹得各地土司惊怖,这才有今日之声势,他断然不会想朝廷低头。此其二也。”
朱祁镇问道:“什么流言?”
王骥微微低头,说道:“思机发传言说,陛下欲以亲藩镇守外服之地,尽易土司为亲藩,襄王仅仅是第一个而已。各土司都心怀忐忑。不敢依附朝廷,怀两利之心,这才是朝廷在云南最大的难题。”
朱祁镇听了王骥的话,哪里不知道,云南思家再起,根本就是朱祁镇分封之策惹出来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思机发还有几分门道。猜中了我的心思。”
不错,朱祁镇就是想这样做,在云南用兵,很多时候都得不偿失。而且屡平屡兴,何不将这些事情转嫁给亲藩,亲藩至少会汉化。
当发展差不多了,朝廷再转为府县,也是就简单多了。
要知道,不要用后世的云南省,来类比明朝的大云南。
在大明朝廷眼中,云南有多大。
就是而今的云南省,加缅甸,加老挝。这些地盘加在一起,才是明代人眼中的云南。
反正这些地方,都要向大明纳贡,也要受朝廷册封。
就好像是唐代的安西都护府一样,在安西都护府范围之内,其实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独立部落,还有小国。但是不能说安西都护府不是唐代的领土。
而云南也是如此。
最少在明初的时候大明对各地的管辖权还是得到确认了。当然在万历之后与缅甸打了一仗后,缅甸坐大,朝廷在设腾越八关。算是彻底失去了对南方的影响力。
但是这腾越八关有一部分在现在的国境线上,有一些还在国境线外。
而今归襄王直辖的麓川一地,也是一半在后世国家线内,一半在后世的缅甸境内。
朱祁镇对云南这些名头上的臣服并不感兴趣,自然想趁着如今用兵的时候,将这一大片土地,慢慢的归属朝廷所用。
但是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大明对这些地方的统治,是间接统治,并非直接统治。大明在这些地方的影响力,更多是震慑。
当地这些土司,地头蛇才是最大的力量。在这些地方土司臣服的时候,这些地方才是大明的。当这些地方土司,反对大明的时候,朝廷也是寸步难行。
而朱祁镇册封襄王来麓川,看似对大明有利,却是触动了各地土司的根本利益。毕竟各地土司那一个不是传承了好几百年。
都在担心思家而今的待遇,是不是他们前车之鉴。
这些土司的游移,直接导致了,思机发有了可乘之机。这才在缅甸的支持之下,重新在孟养站稳了脚跟。
王骥见朱祁镇在思考,于是说道:“陛下,可否撤回襄王?陛下只要撤回襄王,臣敢保证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得到思机发的首级。”
朱祁镇自然明白,只要他将襄王撤回来,各土司心中的忧虑一去,再加上麓川之战威名不远,他们自然不敢与朝廷作对。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自然是孟养思机发了。
只是朱祁镇看了一眼王骥,第一时间想到是:“王骥是准备动摇我的威信吗?”
册封襄王于麓川,不知道朱祁镇费了多大工夫,乃是朱祁镇亲自敲定的未来几十年的国策,凝聚了不知道多少心血。
所以,朱祁镇万万不可放弃的。
即便时势不顺,暂且搁置,但是决计不能回退。
一旦撤回襄王,今后想再封出一个王爷,就难了。
而且让朱祁镇自打嘴巴,之后满朝上下,如何看他。
所以,不管如何,为了国策也好,为了威信也好,朱祁镇是万万不能后退的。
“决计不可。”朱祁镇说道:“朝廷大事岂能因一点谣言而动摇?”
王骥其实也明白朱祁镇的顾虑,但是他忍不住劝道:“陛下,而今天下大敌是瓦刺,不在南疆,臣恐这样下去,不出一年南疆必乱。倒是大军在南,对朝廷不利。”
而今这些事情,还是谣言,但是朱祁镇迟迟不肯动作的话,那就不是谣言了。那就是被证实了。
到时候引起了波澜,会有多大,王骥想来也有一些哭笑。
朱祁镇说道:“不是卿吗?而且朕也有自知之明,十年之内,不会再册封一王,卿大可放心。不过朝廷也不会再往云贵派兵了,卿这云贵总督,却要保证今后十年之内,南疆不用朝廷担心。”
王骥听了,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得打翻了苦胆,一时间从胃里到嘴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王骥而今六十了。
他的政治生命还有几个十年,一个十年也未必有了。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如杨士奇一般,七十多岁还能活跃在政坛之上。
王骥都担心他镇守云贵十年,能不能从云贵活着回来。也就是,他以兵部尚书,都察御史加衔出任云贵总督,成为了他仕途的终点。
一时间,他连如何应对南疆的局面,也忘记了想。
朱祁镇也觉得十分对不起王骥。
但是他也是觉得这是最好的决策了。
他虽然一开始就有让王骥久镇云贵的想法。但是并没有想过十年这么长。但是他了解了南疆的局势之后,忽然发现,因为他册封襄王,今后云南恐怕不能太平。
襄王没有朝廷支持,恐怕也难以站稳脚跟。
别的人怎么样,朱祁镇不清楚,但是王骥却是能文能武,搞得了阴谋诡计,最少用来耍这些土司是没有问题的。又杀伐过断,打得了仗。
或许想打得如孟瑛如此漂亮却是不行的。
但是镇守云贵却是没有问题的,而朱祁镇对云贵的定义,就是稳定,稳定。只能稳定就行了。
他本以为麓川大战余波需要处理,未必没有王骥将这些搞定之后,南疆太平了。再让王骥回来。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觉得一招妙招,却给云南带来这大的连锁反应。看来一时半会弄不清楚,只要强硬的让王骥久镇了。
朱祁镇之所以这样说,却也是担心,一旦王骥会错意了,为了尽快离开云贵,发动大战,就不好办了。
朱祁镇说道:“王卿,王卿的辛苦,朕也是知道,这样吧,朝廷本来对王卿有封爵之意,之前朕担心王卿不喜,这样吧,只有王骥能让朕后顾无忧,十年之后,朕封王骥一个侯爵,世袭罔顾。”
王骥说道:“臣谢陛下。”
事已如此,王骥也知道无可挽回了。他抖擞精神,毕竟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在前途上没有什么指望了。
反正都进不了内阁了。
就为子孙谋一个富贵吧。
要知道保定侯孟瑛,也不过是一个世袭罔顾的侯爵而已。这个补偿不可谓不厚道。如果王骥再拎不清楚,恐怕就只能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所以王骥不管心中愿意不愿意,都做出非常满意的样子。
朱祁镇说道:“朕想听听王卿久镇云贵之策。”
王骥一扫清楚情绪,反应还是非常快的,毕竟是杨荣选中的人,在军事上才华不错,他稍稍一顿,就说道:“云贵一体,但臣之重任在云,不在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