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回到宫中,直接去了内阁。
内阁七位包括张辅在内都不已经在了。
天色虽然已经暗淡下来,但是蝗虫飞翔的声音,却一点没有减少。
王振指使太监,将所有的窗户都关上,这才遮挡住外面的声音,即便是宫中庭院之中,也密密麻麻落满了蝗虫。
曹吉祥此刻带着宫中大小太监宫女,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拼命灭蝗,但是这蝗虫几乎好像是死不光一般。
朱祁镇通过最后一扇关闭才窗户,看了一眼外面,转过头来看向杨士奇等人,说道:“诸位先生,而今该怎么办?”
杨士奇说道:“臣以为,首先免除直隶今年夏税。”
朱祁镇说道:“今年夏税,直隶有多少?”
王直说道:“五十五万七千石。”
朱祁镇说道:“免了,内阁立即拟旨。免去直隶省,以及顺天府今年夏税。”
杨士奇说道:“命各府县收购蝗虫,每一石一文钱。只是户部钱粮不够。”
朱祁镇自然知道杨士奇所说半真半假。
半真就是户部的钱粮真不多了。
毕竟户部并没有金山银山。甚至户部存银存粮加起来,都没有内库的多。这也是太皇太后的手段。
否则太皇太后从哪里扣出来的三千多万两白银,一个地方多了,自然有一个地方少了。
当然了,户部也不至于就空空如也了。
只是杨士奇不希望事事依赖内库,定然要留些家底,面对特殊的情况。
朱祁镇此刻没有心思争执,说道:“好,让户部报上来吧。”
杨士奇说道:“臣准备派大臣巡视各地受灾处,并相机处置。”
朱祁镇说道:“好,先生以为当派谁出去?”
杨士奇顿时说出一系列名单,朱祁镇听了,都是翰林院之中,朱祁镇看了杨士奇一眼。这几年下来,朱祁镇偏爱有地方经历的大臣,大家都知道了。
杨士奇也算是为翰林院的庶吉士,找出路。
本来,内阁成员大多都是翰林院出身,有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潜规则。
但是这毕竟是明初,内阁才建立几十年,很多规则还都不是铁则。自然因为皇帝的态度而改变。
朱祁镇说道:“准。”
朱祁镇只是对在地方有政绩的大臣,另眼相看,却不是歧视翰林院,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们能从层层科举之中杀出来,并有较好的名次,很能说明问题的。
杨士奇随即又说了几条,但是大体上是,赈灾,捕蝗,免税等套路。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忽然对张辅说道:“英国公,京营可以出战吗?”
张辅听了立即明白朱祁镇的言外之意,朱祁镇要派京营捕蝗。
张辅说道:“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京营虽然可以出战,只是北地不靖,如果京师出了什么事情,臣等万死莫恕,臣以为最少留下一半士卒镇守京师,其余各部卫,以公侯为将,分布直隶各地在,专司捕蝗。”
朱祁镇说道:“好,就命成国公,魏国公为左右捕蝗大使,负责直隶附近府县蝗灾。内阁立即拟旨。”
杨士奇立即说道:“臣等领命。”
朱祁镇叮嘱道:“令诸位公侯,明日上午来见朕,朕有话叮嘱。”
不过一会功夫,朱祁镇与杨士奇一起就敲定了不少政务,朱祁镇也就准备回宫,他估计他走之后,内阁与六部要忙一个通宵。
别的不说,这京师几十万大军,即便出一半,也最少有二十万,谁去哪里捕蝗,谁去何处赈灾,去何处巡视。
各种命令,传递到各府县之中。
都是麻烦事情。
却不行,朱祁镇正准备走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马愉,忽然出列说道:“陛下,去岁到而今,水旱蝗大作,应当是有奸臣左右朝政,臣请陛下处置奸臣,以正天象。”
杨士奇听了马愉的话,眼睛微微一动,居然眯了起来。
杨溥听了马愉的话,脸色有些错愕,随即就面色如常,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其余几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老狐狸。顿时不说话。
一时间文渊阁之中,居然安静起来。
朱祁镇看着马愉,却见马愉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朱祁镇淡淡说道:“马卿,你觉得谁是奸臣?”
马愉说道:“臣不知,唯陛下圣裁。只是天时不常,过在三公,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朱祁镇心中暗道:“幸好,你没有说是杨士奇,否则今日就是离开内阁的时候。”其实朱祁镇也知道马愉所言未必没有道理。
当然这个道理并非朝廷上有奸臣,而是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自从天人感应以来,这种事情就常有。不是一次两次了。特别是东汉时期,每一次日食,就要免一次三公。
简直是儿戏的不像话。
但是这种看似荒谬的情况,是有自己的逻辑与语境的。
就好像而今一般,将这大灾的责任推到一个人身上,将之罢职。皇帝似乎就清白了。
只是朱祁镇此刻万万是离不开杨士奇。
这种内忧外患的局面,也唯有杨士奇能够驾驭得了。
所以在这个关键时候,朱祁镇不管杨士奇做了什么,他都要保杨士奇。
“万般有过,过在朕躬。”朱祁镇说道:“以马卿之言,朕就下罪己诏吧。”
马愉一听,扑通一声跪在地面之上,说道:“臣何敢言此?”
杨士奇也大吃一惊,他也没有想到,朱祁镇要扯到罪己诏之上。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果皇帝下罪己诏了,他们这些辅弼大臣,又是什么样的人?
杨士奇说道:“而今天灾不时,臣请陛下派公侯祭祀天下神灵。以正人心,只是陛下罪己诏之言,万万不可宣之于口,这是逼臣等去死了。”
朱祁镇说道:“那就依杨先生吧。”
朱祁镇深深的看了马愉一言,说道:“朕以为这天灾如是,难道不是刑部有奇冤难雪?马学士,还是好生做事才是。”
马愉说道:“臣遵命。”只是马愉的语气有些颤抖。
朱祁镇一甩袖子离开了。
杨士奇安排了一下,下面的人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正如朱祁镇所想,今天对他们来说,决计是一个不眠之夜。
所有人都走了,唯有杨士奇在内阁值守,而杨溥留在在最后。
杨溥见其他都走了,一挥手,让下面的人都离开了。杨溥对杨士奇说道:“东里公,今天的事情,不是我指使的。”
杨士奇淡淡一笑,说道:“我知道,是马愉自作主张。毕竟如果你来做,决计不会选今天这个时候。”
杨溥轻轻一笑,说道:“还是东里公知我。”
“不过一个揣摩错上意的蠢货而已。”杨士奇淡淡说道,一边说一边将毛笔在砚台之中沾了两下。
杨溥听杨士奇这一句话,脸色顿时僵住了。好一阵子才说道:“东里公是不信我?”
杨士奇说道:“你觉得我信不信?”
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一百五十岁的老人,相对良久,忽然一笑。杨士奇说道:“这个位置,你想要的话,我给你就成了。我早就不想坐了,要不先帝厚恩无以为报,我早就挂冠而去了。”
杨溥说道:“东里公。高风亮节,是我万万不如的,我这一辈子,一直在内阁,老了老了,总要让我墓碑上刻着内阁首辅这四个字吧。”
“一点功名之心不灭,让东里公见笑了。”
杨士奇轻笑道:“好说,好说。”
两个老人看似玩笑之间,持续十几年政治联盟,在杨荣死后,正式决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