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静坐时,她又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曾萦绕于心的梦中人物,连面目她都未见到,可她却情根深种无法自拔。她也认为这是一种病态,她去看过心理科医生,亦接受朋友的介绍去相亲,却在接触之后,她发现自己无法再爱上其他人,反复几回之后,她以工作太忙为由拒绝所有相亲活动。
因为心无旁骛,她在设计上做得风生水起,许多设计公司对她伸出橄榄枝,高薪邀她跳槽,她斟酌再三之后选择换了一家公司。职位更高,薪酬更好,当然更忙。她倒不在乎忙,只是无法得到最新资讯始终让她苦恼,一位同事告诉她苹果园那里有一家小店专售这类杂志,几乎与国外的更新同步。
他们约了一个周六一同前往,同行的还有公司另几位员工。年轻人一路打打闹闹有说有笑,到了苹果园买完杂志后,得知附近有个风景秀丽的森林公园,精力无限的年轻人们拦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中挤成一团。司机也见惯不怪,一路安静无声地开车,任他们在车中闹得要将车顶掀翻。
宋佳挤靠着车门,她脸贴在窗口看着飞驰后退的景物,路边“法海寺副食品店”的招牌将她吸引,她一直扭头细看,直到再也看不到时,她才问司机:“师父,这里有法海寺?”
那位司机点头说道:“对,在森林公园里面。”
一位女生立刻接口说道:“法海寺?法海不是拆散许仙与白娘子的那位好管闲事的和尚,这里还建寺将他纪念?”
宋佳道:“不是一个概念,法海寺与白蛇传中的法海毫无关联,这里的壁画与天花装饰都美丽绝伦,画功一流,艺术水准极高,看过一次毕生难忘。而且,白蛇传中的那位法海也是位得道高僧,小说误导大家而已。”
那位司机从后视镜中看一眼宋佳道:“你对这座寺庙倒是很了解,不过我在北京这么多年也没有进去看过,也听说里面的壁画很美,已被保护起来,不是来了就可以看到的呢。”
有位戴眼镜的女同事问宋佳是不是以前来过,宋佳仔细想一想,道:“没有,我想是哪本杂志上的介绍,所以记住了。”
出租车一直将他们载到收费处,收了钱绝尘而去。
四位青年买了票后沿着林中小径一路拾级而上,此时正是午餐时分,山道上游人稀少。寺庙钟声清晰传来,肃穆孤寂,这氛围感染了他们,他们的脚步放缓,亦停止了无厘头的高谈阔论。
一旦安静下来,立刻听到鸟鸣山涧中,风过之处,林涛阵阵,不时有几声蝉鸣夹杂其中,仿若和音伴奏。
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倾听着自然的天籁之声。
宋佳抬头望着前面山阶尽头,一段红墙在松林中若隐若现,阳光从茂密林间透『射』出来,在山道上留下斑驳日影。
充满诗情画意的小道让这几位艺术青年流连忘返,他们不停地用手机拍照,或是拍景、或是自拍,又或是互为模特摆造型拍出各处意境。
宋佳身不由己地向前漫步,她确信今天是第一次来,可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她有着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不同于往日的似有似无,今日过于清晰强烈,让她害怕,她心里想逃,可是脚步却自有意志,带着她来到庙门前。
宋佳犹豫许久还是抬脚入内,一位穿着灰『色』长袍的白发老者正在扫地,院中两棵白龙树高耸入云,描红画翠的正殿屋顶上,蹲着一只吸附雷电的祥兽。
她的同事在她发怔观望时陆续进来,白龙树被围栏圈起保护,他们站在一边比比画画地拍照,也拉着她拍了几张。宋佳昏昏沉沉,无论是眼前景象还是同学们的声音都让她感觉虚幻遥远,同学们玩得兴奋,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壁画因已列入文化遗产,害怕光照对其产生破坏,早已不对外开放,但偏殿有仿制品。
宋佳本要随同学们一起入殿,却突然心有感应地转身出了殿门,一路沿着走廊前行,穿过一块荒芜的天井后到达一扇木门前,旧漆剥落的门上写着“寺庙内院,闲人勿入”的小小牌匾。
宋佳没有理会,推门而入。
宽阔庭院的石桌前,刚才扫地的那位白发老者正给一位显然才入座的青年人斟茶,两人听到声音,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明明两个人都穿着古装束着发,宋佳却不感奇怪,或许在这古庙中就当是这种穿着打扮才合适,不合时宜的人物应当是她自己。
行什突然跳起来,一边甩掉手上的热茶一边叫道:“你都多少岁的人了,看到年轻漂亮的姑娘茶都不会倒。”
土地不满辩道:“明明是你的杯子没端好!”
行什抬手幻化出一条餐巾将手上水拭干顺手将桌子也擦净。
他认为这里是隐界,宋佳看不到他们才对,可是宋佳面前并无隐界的水纹状波纹,到底是什么力量让她冲破隐界的禁制?
本当装作不认识她,可是他出口却问:“一起喝杯茶?”
宋佳望着他的面容,一股故人重逢的欣喜如惊涛骇浪将她冲击:“我见过你吗?为什么看着你我感觉很亲切,想落泪?”
土地皱眉,低声嘟哝:“为什么不问我?我认识你的时间还更长,我还帮你破天雨花阵,为什么看到我不感动得想流泪?”
宋佳完全没有听到土地的话,她缓步上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行什,让这位受雷劈电打都不变『色』的天神也无法再保持镇定,他的脸慢慢被『逼』红。他手足无措地再拿出一个杯子,接过土地手中的茶壶沏了杯茶,尴尬地说道:“请坐吧,不能总站着。”
宋佳看着他递过来的茶,也忽觉自己的失态。
坐在他们对面,她的心忽然沉静,那种纷扰得让她难安的似曾相识到此终止,刚才魂不守舍的飘忽感也在瞬间消失。她真真切切地听到树动、鸟鸣、蝉噪,鼻中闻到杯中茶香,手指感受着水的烫热……宋佳抿一口茶,不禁微笑。
她放下茶杯,转头再看一眼他们两个,肯定地说道:“虽然有些荒谬,可是我却莫名地坚信我们认识,但我还是要问一下你们的名字,我忘记了。”
土地与行什互看一眼,她本当什么都不记得,往事不应该在她脑中存下任何影像,曼陀罗阵法力无边,既可以凭空再创出一个世界来,怎么可能会在她的记忆环节上出现失误?又或者一个人的心念可以强过创世的阵法?
他们两个无法得出答案,宋佳安静等待。
终于,行什抬手一指土地道:“这位,太老了,老得没人记得他的真名,但他有个外号叫‘土地爷’。我嘛,我是行什,我们两个,嗯,我们两个……是公园管理处的工作人员。”
土地很满意这个回答,捋须点头。
宋佳看着行什,笑容满溢,她说:“好,这回记得了,以后不会再忘。”
有同事呼喊宋佳的声音隐约传来,宋佳再看他们一眼,站起身,道:“我必须回去了,我以后再来,你们会一直在这里?下次来能找到你们吗?”
看到两个人点头承诺,她才微笑离去。
她很守诺,一周后的周末她又来了,不过清晨八点。她表现得很热络,帮土地扫地,帮行什浇白龙树的水,无事做就找他们两个聊聊天。聊天可是土地的强项,他什么都说,也讲曾经的故事,有关神龙尊者,有关楚岩汐,有关白龙树中的霍铮与慕雪。
可时至今天,土地还是不知道死亡蛊毒的解『药』是什么,“生可抑死”,更似一道偈语,根本不似解『药』。慕雪苏醒后不久,土地找了个机会直接问她,可从来都大方爽朗的慕雪却红了脸,偷眼看一下霍铮就是不肯说。
土地后来又偷偷问霍铮知不知道,霍铮点头说当然知道,然后再憨厚加一句:“慕雪让我不要告诉你,所以我不告诉你。”
这个回答让土地差点吐血。
整个故事过于神奇,即使土地讲得有些啰唆甚至前后事情颠倒,但已让听者目不转睛。宋佳自己带了些零食,再吃几个供几上的苹果,一天时光轻易被打发。
关园门之前她起身离开,行什将她送至公园门口。
没有土地在一边『插』科打诨,行什其实很沉默,不怎么讲话,他走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礼貌得有些疏离。倒是不久后遇到一位下山的男子,他不时找话同宋佳搭讪,临别还想讨问电话号码,视后面的行什于无物。
到了灯火阑珊的大门口,宋佳停住脚步,转回头与行什道再见,行什只是微笑点点头。宋佳转过身走了几步,要迈步出园门前她再次回头,却发现明亮路灯下那条长长的马路上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