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回复法身的尊者似乎忘记了现在是一场恶战,他抬头闲适地去望天上流云,根本不担心面前对手会偷袭。看够了,他才去看立在一侧的游奕,淡淡地说:“好久不见,你没什么长进。”
确实是太久未见,要细算起来,已经五万年。
这样的问候,不太客气却平白生出许多故友重逢时的熟稔,让游奕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宝剑。
刚才面对楚岩汐他还敢挑衅,可面对的是尊者时,那种生自心底的敬畏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真未想到,在绝地死境中困了五万年,他亦咬牙切齿地恨了尊者五万年,他以为再见尊者,他会愤怒地不顾一切上前拼杀,可实际情况却让他自己都失望了。
五万年前,他不敢与尊者正面交锋,只能偷袭。而现在,他的能力已经比当年强了不知多少,几乎与他印象中的尊者没有太多区别,可为什么他不敢举剑挑战?
尊者看着他,道:“这么多年来,你想要的,不过是尊者的位置,我让给你。”
游奕无法置信地看着他,片刻后才道:“您这又是一计?当年我就是太相信您,才被困入绝地死境。”
“不!那次你并不是相信我,而是太自信。”
尊者说得没有错,可是事实怎么这么让人不愿意接受,游奕怒极反笑道:“相信也好,自信也好,您有没有想过那样的惩罚有些太过!”
“是有一些。”尊者回答,“抱歉。”
游奕又愣住,尊者今天的反应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一切都与预想的相差太远。
神龙尊者今日对这天上的流云备感兴趣,他这会儿又抬头去看。右手一握,一把乌金宝剑出现在他手中,正是那把让四海八荒闻风丧胆的诛仙剑。
“诛仙剑不是已经毁了?”游奕惊讶得脱口而出。
“是毁了一次。”尊者冷然道,“但这仙剑亦是我的法力衍生物,我不死,它不灭。”
诛仙剑根本无鞘,随着尊者的心意,原本喑哑的纯黑骤然变得明亮,剑锋亦闪着冷寒的光,仿佛直视都可被割伤。游奕被这略嫌霸道的锐利『逼』得不由侧了脸,未看到尊者施什么法术,耳中却有一种难耐的『逼』迫,随即感到空气向外震动扩张,一股巨大的冲力几乎将他掀起。
未几,一切恢复平静,只是场景已经大变,一看就知这里不是人间景『色』。淡淡青紫薄雾之中,一扇巨大的石门安静而立,它看似十分沉重,它却又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神龙尊者居然破了这『迷』境。
“三十一天,梵度天。”尊者望着前方『迷』雾,缓声道,“游奕本事再强也使不出镇魂咒,你既然来了,何必又躲着不现身?”
“你比我猜测的还要更强一些。”薄雾中有人叹息一声,“尊者,何苦『逼』我出来与你相见。”
尊者根本不回答,安静等他现身。
雾中人再三踌躇,终于还是现出面目。
游奕捂着胸口下跪请安:“神龙族神将灵官,见过天帝。”
“哎!”天帝轻摇一下头,道:“你真是让我失望,枉费我八百多年的心血。”
游奕咬着牙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压得更低,天帝望着他,道:“你因机缘巧合入了魔崖,神魔双修,又服了千岁兰,这上千年来我亲自帮你护法修行,你的修为应当与尊者不相上下。我以为能看到一场你死我活、惊心动魄的比试……”说到这里,他顿住,望向尊者,微笑道,“我比较爱热闹,这个剧情太温暾也不够血腥,我不太喜欢。”
尊者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天帝的笑容骤然收敛,眉眼中是勃发的怒气:“你总是摆这样一副脸『色』给谁看?我是天帝,天地共主,你现在是尊者的身份就是我的臣。”
“是吗?”虽是一句问句,但尊者的口气中根本没有疑问的意思,更似一种不屑,“你即使贵为天地共主,也是神龙族的一员,这里是三十一天,是神龙族的地界,不是凌霄殿。”
游奕不用抬头去看天帝的脸『色』,也知道他定然被气得不轻。尊者说得没有错,这里是龙变梵度天,是神龙族的地界。在神龙族,以尊者为贵,即使是天帝,回到神龙族也应当敬尊者。
“尊者,你既然知道这里是梵度天,就当知道你今天出不去!”天帝一改在朝堂上的温文尔雅,声嘶力竭。有的时候,面具戴久了也会累,终于不用再假装和气又大度,天帝也感觉畅快。
尊者望了望那道飘浮的石门,不以为意地说道:“那也未必。”
天帝被彻底激怒,吼道:“梵度天!这里是梵度天!就算你有通天神力,你抗不住这梵度石的威力。”
话还未说完,那块青灰的巨石上忽然金光闪耀,石中一条白『色』神龙飞腾,尊者认出这正是神龙鼎的法身神龙,它曾经为了不伤害尊者而自毁其身,可是一旦被嵌入阵法,它即失去本『性』再认不得自己原本的主人。尊者沉如深潭的眼中有一道难以察觉的伤痛一闪而逝,而巨石也在瞬间崩化成万条神龙,下一刻即幻化成法阵。
天帝承认自己有些公报私仇。他本想借游奕之手,不出面就将这事给做了,只是他没有想到游奕见了尊者居然是这样的反应。
自从冰夷之渊沉没的消息传来,他即警醒,他这个天帝的位置也当易位他人。在遥远的曾经,他即位的那一日,天帝权杖凭空出现时他亦收到一句偈语:冰夷之渊毁,新任天帝出。
这本是让他寻找下一位新任天帝的线索。历代天帝都是这样接替,天帝之位不世袭,新天帝由天而定,在偈语出现之前,谁也不知道谁会是新一任的天帝。
天帝自即位的第一日起就不断加强冰夷之渊的防守,上古最厉害的凶兽都被他找各种借口调来镇守。曾经饕餮、穷奇、梼杌及混沌四凶亦镇守此处,后因屡屡犯恶造成六界怨声载道,他既为天地共主,没有办法坐视不管,他将这事派给上一任的尊者去受理,但暗中亦授意要这位尊者只对这四凶略做惩罚,让它们收敛一些劣『性』平定众怒。
神龙族的一位上神领命带着一队仙族士兵大战这四凶,他们低估了这四凶的神力,上神战到生死攸关时已将上任尊者的嘱咐抛至脑后,他拼死将它们锁入苍茫界,他亦伤重不治而仙逝,其身化成一条大河,将苍茫界的入口遮掩。
在后面的几十万年中,天帝屡次想过要将囚困在苍茫界中的那四凶再调回来,可是入口为这位上神所庇守,他虽仙逝,但神力犹在,秘密寻找多次未果。而当任的那位尊者不知是真的实力不济还是怨恨四凶害死他的一位爱将,总之接令几次都未带回好消息,天帝不得不将此事暂时搁置。
直至新的神龙尊者继位,有一回天帝借论政的机会与之谈起有关破解苍茫界入口的事情,这位尊者听了之后,淡然说道:“既然这位上神将之守住不让破解,那就是说这四凶恶『性』还未改,放出来只会惹事。若有一日它们弃恶从善,自然解禁。”
本来天帝只想让这位尊者顺水推舟地做个人情,自动请缨说他去看看,以这任尊者的修为能力,破解一位上神的禁制不会太难。可他这样说,天帝也不好再强求。
历任尊者都有些冷傲难说话,这几乎成为定律,但多少都敬他是天帝,或多或少会刻意地去顺着他的意。可现任的这一位,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倒不恃宠而骄,对天帝保持着极客气的疏离,不附和,话不多,可要说的时候,字字句句都无懈可击,让天帝想坚持都没有办法。时间久了,天帝居然养成揣摩他意思的习惯,若他列朝,天帝做决定前都忍不住要看他一眼,只想在朝堂上与他保持一致。
他那时感觉有尊者在身边是一种安全,无论尊者如何高冷傲慢,但只要他同意出手,从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省了天帝不少的事。为了这份安逸,天帝从不愿得罪尊者。
可是冰夷之渊沉没后,天帝亦如沉入深渊,他感觉末日来临。一位新的、能让六界都齐聚麾下听其号令的天地共主已悄然浮现。
他才明白原来这份最安逸的依靠是最大的危险。
尊者要什么他都愿意给,可是尊者要这天地共主的位置,他不愿意。虽然他也知道这是天意,亦不由尊者说了算,就算他是天帝又如何,一样要听天意调遣。天意定他是天帝,他就是;天意要换一位天帝,他就当隐退。
可他不愿意,不肯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