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低声道:“父皇,太子复活得太过蹊跷,要不要传国师来看看?”
楚岩汐靠在软垫上,斜眼看了他们一下,淡淡道:“两位皇兄也在?失礼。”
宁王脸『色』变了变,终于还是与三皇子一同站在床前,按礼节向太子请安。他们虽在年龄上大了楚岩汐一倍有余,但宫中一切均按级别,楚岩汐是太子,从他六岁开始,他们就必须在他面前躬腰行揖礼。
楚岩汐却不再看他们,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医。
太医名列御医三十多载,虽得尽荣华富贵,但每日如履薄冰,因稍有不慎就可导致死罪或是灭族。为皇族看病不似民间,可以详细询问,他甚至不可以平视他们的眼睛,更不敢提要看他们的舌苔。为宫中大小嫔妃看病甚至要靠悬线诊脉,他哪里有这个本事,每次都靠买通她们身边的宫女太监知道详细情况,然后对症下『药』。若没有十分的把握,他开的『药』都极平和,剂量亦小,治不了病也吃不死人。
在这种不求有功、只求无过的状态下,他好好地混了三十多年,没有想到误在了今天!这么一个简单脉象他都能诊错,而且错得离谱,他欲哭无泪,他不求免死,只求皇帝能赦免他的家人。
但武帝盛怒之中,哪肯原谅?楚岩汐赶快说:“太医何错之有?我刚才确实是死了。”
太医一直未流下的泪,这时却滚滚而下,他重磕几个头。
武帝坐在椅子上,不禁前倾了身体,道:“真有此事?”
“是,父皇。不过鬼帝说我脾气太坏,神憎鬼恨,他将我赶了回来。所以太医并未误诊,只是幽冥鬼界不敢收我。”
这话听起来真像一个笑话,但楚岩汐面『色』冰冷,神情严肃,哪有一点讲笑的样子?一时寝殿里寂静无声,宁王手指握得咯咯响的声音因此极清晰。
何止是神憎鬼恨,人也恨!
两位皇子此时就像是受罚,躬腰太久,虽不至于让他们疲累到什么地步,可这种难堪却让他们面红耳赤,但太子不叫免礼,他们也不能擅自站直。
不管信还是不信,武帝最终免了太医的罪责,太医叩头谢恩,站起身躬退一边。
楚岩汐此时才瞟了一眼两位王爷,漫不经心地说道:“皇兄,无须多礼。”
无故让两位皇子弯了那么久的腰,他连句场面上的道歉话都没有。两位王爷即使心里怒火攻心,也只能叩谢太子恩典。
武帝虽然已经老了,但并未糊涂,三个儿子之间的暗中较量他看得清楚明了。毕竟他亦是从一位普通皇子一步步走到皇帝这个位置,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他深有体会。
他坐正了身体,道:“太子,文武百官听闻你昨日苏醒,齐齐奏请要来探望,现已在前殿等候多时。”
楚岩汐聪慧灵透,皇帝话只讲一半他已全听懂,允诺略做梳洗即出去。
武帝看他脸上如雨的冷汗,道:“若你身体实在疲乏,朕让他们改日再来。”
“不必,百官公事繁忙,不劳烦他们往返奔波。”
武帝赞许地点头,带着众人由太监领着去前厅坐等。
看着他们的背景消失在幕帷后,楚岩汐精疲力竭地躺靠在软垫上,要去见百官确实有些逞强,但他不得不去。
他这位太子,一直都是一枚棋子,只是棋子的作用因时间与情况的转化而不断改变。如今,他被用作掌握朝内平衡。随着他日益崭『露』锋芒,百官们已不再去钻营附和哪一位皇子,倾心尽意地认定了他的存在,朝臣们难得不再互相打压,朝堂争执时也只是以事论事。
现在的平和,就似以他为底座的堆砌游戏,无论上面搭建的有多么牢固,但只要他这块底座坍塌,一切都将若覆巢之卵。到那时,文武百官又将回复到从前的状态。
或许,已经开始。
他这么多天昏『迷』不醒,足以让百官们踌躇,今日来庆贺他醒转只是一个极好的借口,如果太子仍然不醒,估计他们今夜会通宵不寐去思考自己到底应当站在哪一边。树欲静而风不止,并非所有的朝臣都想卷入皇子的派系之争,但人在朝政,身不由己。
楚岩汐还从未想过朝服居然这么重,他居然病虚到弱不胜衣的地步。
宫女熟练地给他盘上头发,并戴上镶金嵌玉的太子礼冠。楚岩汐凝目看着面前的铜镜,莫名地,他似见到莲一一坐在他身后,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岩汐,给男子束发,呃……我不会。”
她说这话时显然很不好意思,声音极低,几乎贴着他的耳郭。她说话的气息冲撞在他的肌肤上,让他痒得直颤,这种不寻常的感觉干扰了他正常的呼吸频率。
宫女放下牛角梳,梳子“啪”一声极轻的脆响,让楚岩汐回了神,面前并非苦寒酷热的绝地死境,而是金碧辉煌的宏伟皇宫。可怎么在他的心中,他会那么想念那个地狱般的地方。
太子府确实有些太大,从寝宫到前厅,楚岩汐知道自己无力走到,他没有拒绝霍铮派来的无顶软轿。
坐在软轿中,他思绪联翩。他从未将法力看得有多重要,那日朴风要他在双龙破戒而出后再多练一段时间,以达到更高境界,他拒绝了,他认为不需要那么强。
果然自己还是过于年少不更事。
不管表面上有多少冷静深沉,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少年人的冲动。或许可以说,他在所有事情上都可以做到平淡如风,唯独无法对莲一一如此。他那时积攒了一千多日的思念,只想早一天能见到她。确实,她并不拥有让人一见难忘的美貌。但是,感情却是件奇怪的事,无需什么理由,也无需太多言语,亦无需频繁交往,所需的,只是那一瞬间的感觉。
他从未想过,那一次相逢,换来的将是几世寂寞。
他带着朴风去结界时,他还未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其实他根本没有认真去想。但是在绝地死境的那几日,他却想明白了,当他抱着莲一一在雪屋中安然入睡时,他知道,这个女子,一定只能属于他。
面见群臣虽未用太多时间,但楚岩汐强自撑起的精神很快用尽,他的脸『色』再见颓败,武帝亦是个极聪明的人,很体谅地请太子先返回休息。他的目的,也只是要群臣见到太子还未死。
他还没死就好!武帝惊觉到心中这个感叹时,亦有些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