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大人眉头紧蹙,脸『色』阴沉得可怕,对她更有盘问的倾向,声『色』俱厉,好似她当负所有罪责,这哪是她昨日见到的那位和蔼可亲的长者模样?他命令两位村民下山,再去集合更多的壮丁来搜山,而他则带着其他几位村民去竹林看看。
莲一一很担心他们撞见那两位陌生人。看里正大人现在的情形,他不会相信这两个陌生人与张叔失踪无关,而以少年冷硬暴烈的脾气,必定也不会做太多解释,两者相遇很可能导致兵戎相见。
无论她与少年如何互相看不顺眼,也无论里正大人现在对她有多么不客气,她都不希望任何一方受伤害。
她借口要将水拎回请求先告退,里正大人锐利的眼睛盯着她,道:“方兴,你帮莲姑娘拎水,我们先去莲姑娘住处看一看。”
莲一一心里一惊,赶快说:“不用不用,哪敢劳烦方叔。你们去山那边搜就行,我那里没有什么。”
她一向独居山中,甚少与人打交道,讲话的技巧亦不如意,话说出来,她自己都发现有破绽,更何况心思缜密的里正。他的目光更显犀利深沉:“莲姑娘,我并未说过你那里有什么。昨日你讲要修缮竹屋,我既上了山,顺道去看一下。”
不等莲一一再回话,他已经快步上山。方兴接过莲一一的水桶,脚步快捷地跟了上去。莲一一以为里正大人时常坐镇衙府,又是六十多岁的年纪,上山爬坡必定比不上她,或许她还有机会跑在前面通风报信,让他们两个躲藏一下。
可她很快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无论是白发苍苍的里正还是那几位村民,登山都似飞腾,只一眨眼工夫即消失在高坡上,莲一一看得目瞪口呆。片刻的愣神后,她提步奔跑,这座山她上上下下不知多少次,唯独今天,她感觉山路不知有多漫长。她一边跑一边左顾右盼,只盼望能见到白虎的身影,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期待白虎的出现。但越寄予希望就越失望,直至她气喘吁吁地跑到竹屋前,白虎也未出现。
屋内屋外皆是一片安静。
莲一一站在竹屋外,她不敢进去。
里面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昨夜少年浑身的伤口还血淋淋地刻在她脑海中,她不想再见到有关于血、有关于死亡、有关于伤害的任何东西。
为什么人们酷爱武力?为何要发明刀剑这样的武器?为何要有仇恨?为什么要用暴力宣泄不满?……
莲一一不禁想起少年那个昙花一现的微笑,想到他不敢低头看自己的伤口,他说“我不敢看,看了会怕”时的模样,还有他因身上汗臭而腼腆的脸红……虽只是短短一日的相处,虽他时常言语刻薄,态度傲慢,但他是除婆婆之外唯一一个将她当正常人看待的人,不知不觉中敌友观念已转化,莲一一竟然将他视作亲人。
山风劲吹,莲一一似乎承受不住这风的力量,随风坐倒在地上。风将未关紧的竹门吹开,不大的室内,并无她预想的血流成河。
里面空无一人。
里正大人倾全村之力,在不算太大的婆陀山上细密寻查。莲一一既担心他们找到少年,又希望得到他的消息,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境中艰难度过两日时光后,一位村民终于在一株高约十丈的竹子顶梢找到一枚银环。
银环是张叔的法器,受他神识召唤,只要他尚有一丝气息,都会召唤法器复位,不会任它遗失树梢。里正大人接到银环的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两日不眠不休都神采奕奕的他终于在这一刻颤抖地坐下,他下令收队下山。
他亦履行诺言,派了几位壮丁来帮莲一一修缮竹屋,那些被砍的粗竹正好为其所用,他们甚至不嫌费工夫,削削劈劈地给她的房间架空地面半尺铺了竹地板,让她再不用烦恼室内的地面到了半夜就『潮』湿得泛水珠。
在这些日子里,不知多少次,莲一一找了各种借口溜出去寻找楚岩汐与霍铮。湖边,山下,她上次找到他的地方,山上她所知道的各种山洞,但她用尽心思都未找到一点点与他有关的踪迹。山道上他曾留下的累累血痕,也经过几夜夜『露』的侵袭而消失殆尽。
等修缮的人离开,莲一一骑着白虎四处搜寻,同样一无所获。不过她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白虎每将她带到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都会驻步不前,每每这个时候,一向温和的白虎都会发怒咆哮,有时甚至会对莲一一生气,用头顶着她向前推,或者用爪子『逼』她后退。
莲一一认为少年并未死在山中,就如他神秘地来,他应当也是神秘地离开了,不用她费心思。为了不让白虎再反常,她自此以后不再骑着白虎行那么远。
通常,一人一虎坐在竹林边的山石上,望着山腰那暗蓝的湖泊,一坐良久。白虎对那片湖情有独钟,而莲一一从来都喜欢从这个角度看夕阳下落。
日子如风轻逝,不留痕迹。
莲一一的生活一如往常,天气好时她上山去采摘草『药』,不想出门时即缝制花样,一两个月下一次山将这些物品送至杂货铺。自张叔失踪后,小村的人对她越发客气,客气到双方都不自在的程度。有几回路遇张叔的家人,他们如往常一样与她寒暄几句,但莲一一分明见到他们眼中隐藏至深的仇恨。
她想将白日所见都当作自己的多心猜想,可有时梦中,这些怨毒的目光再次侵浸入梦,扩展成海,仇恨将她淹没,她想办法自救,可是所有的人都撕去了伪善的面具,『露』出狰狞的可怕面目,站在岸上阻挡她攀上礁石。她的手被一位村民的铁锹砸中时,她又跌入海中,她大叫着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