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入斗哭得昏天黑地。
泪水早已流干,眼角淌出的,是两道血丝。嗓子也已嘶哑,口中发出的,是呜呜干吼。可满腔的悲痛,竟似永远发泄不完一般。
突然之间,他胸口一热,猛地撑起身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胡乱向前趟去。
忽觉一只手掌摸索着搭上他的肩头,一个柔和的声音响在身后:“你去哪儿?”是上官屏。
米入斗心中万念俱灰,喃喃地说:“我要去寻她了,她在那儿等着我呢。我心里痛,倒不如早去陪她。”
上官屏轻轻问道:“师兄,天又黑了吗?”
米入斗心中一惊,神智骤然清醒了许多。回头望去,只见她楚楚可怜地站着。斜阳拉长了树影,洒在她的脚下。
米入斗惊呼一声:“你的眼睛?”
“该来的,总会来。”上官屏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轻轻打开,里面是一粒药丸。
她微微苦笑:“兰脂寸烛丸,只有这一粒了。”捏起来放在嘴边,手一颤,忽的停住。
米入斗心头恻然:“我这师妹也是个苦命人,她和我自小而大的深情厚意,我可不能不顾。师父对我的教诲之恩,也不能不报。”
他勉强打起精神:“你先服了这颗药吧,咱们再想办法。无论如何,也得将你的眼睛医好,总不能让你活在一团漆黑里。”
上官屏一句话便要脱口而出:“有你在,我怎会活在一团漆黑里?”忽又想起那棵枯萎的小树,心中又悲又苦,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黄若。
她将这句话生生忍住,摇了摇头:
“我不吃。师兄,你小时候的模样,我自然瞧过。这最后一颗药,我想等你老了,再把它吃下去,瞧一瞧你须发皆白的样子。”
“我须发皆白……”米入斗心中一动,瞬间领悟到了她的深意,颤声说:“你是为了我!你一路千里跟来,全是为了我!你怕我做傻事!”
上官屏点点头,心想:“你终于明白啦!”轻轻说道:“她的心愿,难道你忘了吗?”
米入斗心头一颤,眼前似又浮现出漫天落霞下,那张明艳无俦的面容;耳畔忽又响起那个情意绵绵的声音——我要你做我的英雄!
蓦地里似有一个声音在耳边鸣响:
“她性命不久,却踽踽千里,这番苦心,就是为了成全你心里的抱负。
她愿你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为此大违本心、离你而去,难道那个时候,她心里不痛么?你岂能辜负了她的这番深情!”
他长长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向妻子倾诉:
“若儿,我米入斗一个莽夫,能得你期许如此,又岂能自弃?自今而后,我身上活着的,是咱们两个人的命。
咱们再回到这儿的时候,一定会如你所愿,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的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是你的英雄。”
他默默离开院子,将篱笆门掩好。
到得林外,深深吸了一口气,头脑清晰了许多。
把上官屏扶进车帐,说道:“既然姚女侠还没死,滕天一那老家伙说不定也活着。咱们去找姚女侠问问吧!”
上官屏摇了摇头:“我离间他和曲蒹葭,他恨我入骨,又岂会给我医眼?”
“就算把这老家伙一身骨头都打断,也得把那兰脂寸烛丸的方子逼出来!”
米入斗恨恨说着,心里又想:“还有若儿,无论她是死是活,我都要寻到她的下落,这也得去问姚女侠。”
一抖缰绳,赶车离去。行出数里,忽的拉停马匹。
回头望去,那处疏林已化作晚霞下的一抹黛青,又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今夜无月。
米入斗心中低徊眷恋,难割难舍。蓦地里一声悲啸,打马向东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