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的竹月潭边,梧桐绿荫如盖,九月的风带着枯黄的萎蔫情绪,对着那巴掌大的心形叶反反复复吹拂蹂躏,可叶子始终不见一点褶,依旧水分充盈、绿油如蜡。
雪域没有秋冬季。
凤奕焓一身素白武装,正在竹月潭上空疾速驰行。他一个迅敏的旋转,身体轻盈地降落到了竹月潭边一块被冲刷得光滑无暇的岩石上,手里的一对蝴蝶刀瞬息间脱手而出,直指他身前的瀑布。
只见两道火焰红光把湍急的水幕划了开一道狭长的裂缝,这裂缝维持了好半天,直到蝴蝶刀精准地飞入了瀑布后的洞穴,并在洞中打了个转弯,再次从水幕后面旋转着飞出,水幕裂缝才重新严丝无缝地衔接上。
又听“唰唰”两声脆响,蝴蝶刀先后插回了凤奕焓腰间的刀鞘内,武器所携带的火焰余息未散,萦绕在凤奕焓的身体周围,好似黄昏时分胭脂虫色的薄雾。
凤奕焓转了个身,看向站在十来步远之外的白染和凌霄,心里犹豫着,不知道应该先向谁行礼,于是他走向两人,为难地挠了挠头,糊里糊涂地朝凌霄弯腰拱了手,脸却朝向白染,尴尬地叫了一声“师父”。
白染捋着胡须,没有反应,心里暗暗骂了凤奕焓两句。
凌霄衣着白金长袍,广袖如青云碧霞,玉冠鎏金卧龙,身形高大挺拔。他听到凤奕焓小声的求助,不怒自威的脸上稍稍松弛了一下,像是笑这少年人的天真无邪。
“你被你师父救出归凤山之前,始终都不曾离开过归凤山?”凌霄问道。
凤奕焓愣了一下,回答道:“是,不曾离开过。”
凌霄接着问:“归凤山的狐族也不曾发现你?”
凤奕焓摇了摇头,得意洋洋道:“我一直躲在归凤山的一处隐蔽的司方洞里,那群臭狐狸发现不了我。”
凌霄闻言,蹙眉喃喃道:“司方洞......”
司方洞不是用来传送的吗?怎么会有躲藏的功效?
“归凤山有几处司方洞?”凌霄问。
“很多人都以为只有一处,其实有两处。其中一处司方洞被狐族占领,还有一处比较隐蔽,他们没有发现,我被师父带来雪域之前,就一直将那处隐蔽的洞穴作为藏身之地。”凤奕焓道。
“司方洞怎么会有藏身之效?”凌霄问。
凤奕焓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
一旁白染接过话道:“司方洞乃天地间自然形成之物,上界四域的司方洞我不清楚,但千百年来,人间司方洞的内部构造一直都处于缓慢的变化之中。”
凌霄琢磨着白染的话,问道:“也就是说,人间不止是归凤山的司方洞发生了变化?”
白染微微颔首道:“是,雪域、齐衡山、雾邙山......就目前的调查而言,所有山体地域的司方洞的构造都发生了变化。”
凌霄眉头皱的更深,看向凤奕焓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思苦索。
当年归凤山狼族和狐族争夺一山之主,明明狼族占据优势,可为何到头来却是狐族取胜呢?
他回想着当年的事,目光无意间又瞥到凤奕焓腰间的蝴蝶刀,看到刀鞘纹饰精美绝伦、别具匠心,问道:“这套蝴蝶刀是你自己铸造的?”
“……啊?”
凤奕焓很快反应了过来,急忙摆手道:“不不不,这刀出自师父和师兄之手,刀体是师父锻造的,而刀鞘配饰由我师兄所制。我只跟着师父修火灵,不学铸器,铸器这玩意儿太要命了,我学不来。不过我师兄天赋异禀,学得可好呢。”
“你师兄……夏昀玥?”凌霄问。
凤奕焓道:“是,我师兄不久前刚铸造出一把绝世武器,我听师父说,他打算把那件武器作为生辰礼送给您呢。”
白染听了一半就想去拦话,无奈凤奕焓说的太快了,根本就没能拦住。
凌霄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问道:“什么武器?”
凤奕奕正要回答,却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还有一股他熟悉的猫味儿,他一回头,遂看到夏昀玥一袭黑金锦袍裹身,乌发高束,正神情严肃地朝竹月潭这边走来。
诶?说曹操曹操到,夏昀玥怎么突然又回雪域来了?
随着夏昀玥逐渐靠近,凤奕焓才发现夏昀玥脸色有些苍白,行走的步伐微有滞塞,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刚刚逃脱了一场恶斗,虽说他看起来毫发无损,但五脏六腑没准是千疮百孔的。
“师兄.....你怎么......”凤奕焓满脸诧异。
夏昀玥沉声应了,从凤奕焓身前走过,来到了白染和凌霄面前,先后朝白染和凌霄行了礼。
白染依旧无动于衷的样子,可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微微阖上的眼睛透着些意味不明,瞳孔颤抖个不停。
他明白夏昀玥这个时候突然来雪域,恐怕是在魔都落尘宫的匠心殿苏醒之后,发现青冥不见了,因此专程为了找青冥而来的。
夏昀玥找对了地方,青冥此刻的确在雪域,被白染收藏在无边雪的树洞中,只不过原本的剑魂已经退化成了灵体形态,换句话说,青冥其实已经死了。
就算夏昀玥只是来寻一把再无生命之气的青冥剑,他来的也不是时候,怎么就偏偏赶上了帝君人间巡察呢。
神族之帝就这么跟新上任的魔族之君狭路相逢,又被蒙在鼓中,对眼前之人的双重身份毫不知情,这着实是惊心动魄。
至于夏昀玥究竟为何在匠心殿苏醒后发现青冥不见了,这还得从七日前说起。
话说,早在七日之前,青冥带着夏昀玥从魔域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雪域找白染,他避开了凤奕焓,在白染面前长跪不起,只为求助白染,希望白染能想办法救夏昀玥。
白染当时看到青冥怀里抱着的双目紧闭、几近断气的白猫,足足愣了好半天。他不敢相信这只猫是夏昀玥,不敢相信夏昀玥会突然暴病垂死。
因为他记得施云盛写信跟他说过,夏昀玥的病虽说暂时还找不到治疗之法,但至少目前还不致命,只要夏昀玥自己不作死,那么熬上个几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直到白染注意到白猫身上越发透明的尾巴,以及青冥手中小心翼翼握着的一条毛绒白尾,他才意识到青冥没在跟他开玩笑——
夏昀玥已经脱去了一条尾巴,而且他仅剩的最后一条尾巴也已经虚化即将脱去,他是真的濒死垂危了。
可怎么就这么突然?
对于白染来说,若是要救夏昀玥,还真不是没办法,只不过这办法得一命换一命,还必须得拿青冥这条命来换。
青冥得知一命换一命的办法时,他的反应正如白染所料,是那么的毅然决然、斩钉截铁。
“我愿意舍去肉身、退化灵体……只要能救活他。”青冥道。
“可你若降为灵体,也就等同于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日后只能作为一件寻常的武器任人左右。”白染提醒道。
“嗯,我愿意。”
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假思索。
白染当时禁不住内心悲观地感慨,这二人纠纠缠缠、分分离离四百多年了,究竟什么时候能有个彻底的了断呐。
......
凌霄颇为意外地看着夏昀玥,问道:“这位是......”
他问这话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了久远之前的一人的面孔——丹罽。不得不说,眼前这人长的竟然跟当年的丹罽不差分毫。
夏昀玥笑道:“帝君不认得我了?”
凌霄停顿了一下,上下打量着眼前比他个头还稍微猛一点的青年,想起刚才凤奕焓叫他师兄,于是迟疑道:“你是夏昀玥?”
夏昀玥笑露了虎牙,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