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宇文晔低喝一声。
那两个人似乎也才听到周遭的声音,停了下来。
商如意立刻跟着宇文晔走上前去仔细一看,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须发斑白,松身鹤形,一双眼睛泛着异样的青灰,手里拄着一根竹杖,显然是眼睛不方便,所以用竹杖引导。
而那个小的身影,是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女童,身形娇小,穿着朴素,一只手挽着一个布包,一只手紧紧的揪着那老人的衣袖,低着头。
宇文晔看了他们一眼:“你是谁?”
那老人听到声音后慢慢的转身向了他,恭敬的说道:“老朽袁九章。”
“袁九章?你是什么人?”
“老朽是个相士。”
“相士?”
宇文晔目光锐利的看着他的眼瞳:“目不能视,也能相面?”
那袁九章淡淡一笑,道:“以目视人,能观皮相;以心视人,能观神骨。”
“……”
“皮相者,形骸之表;神骨者,气象之根。”
“哦?”
宇文晔的眼睛微微眯起,道:“那,你观一观我如何?”
“好。”
那袁九章笑着点点头,可那双青灰色的眼睛却并没向着宇文晔,而是仰头望向了天穹,一阵清爽的风吹过,他点点头,然后说道:“昨夜雷霆大作,今朝朗日当空,是圣君气象。”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眼睛顿时一亮。
半晌,他不冷不热的道:“你很会说好听的话,这倒是相士们都有的本事。”
那袁九章笑眯眯的说道:“老朽不仅会说好听的话,还会写书,这可就是别的相士们不会的本事了。”
“哦?你作了什么书?拿来给我看看。”
“尚未完成,为免污尊目,就不献丑了。但老朽保证,书成之日,必为圣君颂。”
“这书会叫什么名字?书成之日,我寻来一观。”
“……”
那袁九章想了想,笑道:“目前还未想出书名,但尊驾倒也不必刻意去寻,此书一成,必名扬天下。”
宇文晔笑道:“好大的口气。好,我就等着,看你书成之日,能否入我耳目。”
说完一挥袖:“你走吧。”
那袁九章对着他点点头,便继续拄着竹杖往前走去,可刚走了两步,商如意突然道:“停一下!”
他立刻停下了脚步,倒是他身边的女童往前又走了一步,险些牵着他摔倒。
袁九章摇晃了两下才稳住身形,低头对着那女童低语了两句,再抬头时,商如意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但她没有看着袁九章,反倒的看向了那个始终低着头,直到此刻连面目都不知为何的女童,目光闪烁着问道:“你——她是谁?”
袁九章眨了眨眼睛,立刻明白过来似得:“夫人问的是这孩子?”
“正是。”
“她是老朽的徒弟。”
“叫什么名字?”
“月儿,李纯月。”
这个名叫月儿的女童头埋得更低了,只露出一对乌黑的双丫髻。而不知是不是商如意的错觉,她微微的发抖,好像冷得厉害。
可今天,明明是有些炎热的天气。
商如意又道:“你是何时收她为徒的?”
“前天晚上。”
“……这么说,不过两天而已。”
“是。”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月儿!”
那名叫月儿的女童蓦地战栗了一下,仍不敢抬头,只小心的说道:“是。”
商如意看着她,眼中一时闪过了许多情绪,可面对一个目不能视的老人,一个始终不敢抬头看她的女童,那些情绪似乎也无的放矢。
半晌,她轻叹了一声,道:“好好的做事,好好的做人。”
月儿轻声道:“是。”
商如意这才退了半步,轻轻的一抬手:“你们走吧。”
于是那袁九章对着她再次轻轻的点头示意,然后慢慢往前走去,而那名叫月儿的女童一只手轻轻的推着他的背,低声说道:“走快些,走快些。”
袁九章摇着头无奈笑道:“别推了。我知道天机不可尽泄,就到此为止吧。”
说着,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前方,而远远的,还能听到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做歌道:“累累硕果,莫名其数。一果一仁,即新即故……”
听到那远去的歌声,商如意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申屠泰和石玉焘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两人已经安置好了刚刚带出去的那些人,正回来复命,但看到宇文晔和商如意对着空无一人的长街若有所思的样子,申屠泰诧异的问道:“殿下,王妃,出什么事了吗?”
商如意心里咯噔了一声:“你,没看到?”
申屠泰瞪大眼睛:“看到什么?”
商如意又看向一旁的石玉焘,却见他也是一脸茫然无措的神情,她立刻看了宇文晔一眼,而宇文晔的眉头也慢慢皱起——这太子府门口,连同这条街巷,早就被他们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不要说路过一个行人,哪怕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可刚刚,那个袁九章和月儿,却是畅行无阻的走过这里,周围的士兵好像都没看到他们一样。
申屠泰也从商如意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不对,立刻道:“王妃,是出什么事了吗?可需要末将去处理?”
商如意又和宇文晔对视了一眼,出乎意料的是,宇文晔意识到了那一点诡异,也皱紧了眉头,但这个时候并没有勃然大怒,或者表露出任何惊恐的神情,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一摆手:“无妨。”
申屠泰虽然还有些讶异,但也没多说什么。
宇文晔问道:“人都安排好了?”
“是,”
申屠泰道:“还有,刚刚石将军让人传回消息,已经掌握了潼关,褚正飞等人伏诛。”
宇文晔轻轻的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就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
现在他们要等的,就只是一段时间稳定了政局之后,让宇文渊正式颁布诏书传位给他,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宇文晔说道:“做得很好,下去吧。”
申屠泰和石玉焘对着他们行了个礼,转身一招手,守卫在太子府周围的卫兵立刻无声的退去。
很快,长街上就只剩下一辆马车,和两个站在马车前的人。
朗日当空,清风徐徐,不论是眼前的时局,还是将来的路,又或者是身边的人,都让宇文晔感到十分的畅快,他这一生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甚至让他觉得,这条足够世人走一辈子的路,到他的脚下,似乎才刚刚开始。
他,和她,还有大好的人生,还有漫长的人生路。
想到这里,他突然伸手去,牵起了商如意的手。
“嗯?”
商如意原本还望着空荡荡的长街尽头,似乎还在思索着刚刚那两个消失的身影,突然感觉到手被握住,立刻回过神,再一抬头,便对上了宇文晔嗔怪的目光:“怎么又走神了?”
似乎是为了“责备”她,他还故意捏了一下她的指尖。
“我,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程度的肌肤相亲和狎昵,对于一对夫妇,尤其是他们两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可商如意一下子红了脸,在阳光的照耀下,不仅脸颊飞红,连耳朵都一下子红到了尖。
虽然周围空无一人,可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她试探着想要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但刚一动,就被他更用力的握着,甚至还有惩罚性的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指尖,商如意发出“唔嗯”一声低呼,彻底的不敢乱动,乖乖的被他牵着。
脸颊,仍旧红红的。
而宇文晔低头看着她,却似有几分得意,笑道:“这个时候,你还不好意思?”
“……”
“你知道,若真的到了册封你的那一天,我会如何牵着你的手,走到城楼上,去接受文武百官,还有天下黎民的朝拜?”
太阳渐渐升到了头顶,也开始释放炎热的温度,甚至让他们俩都有些睁不开眼,可商如意脸上的红晕却渐渐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神情:“我知道。”
“……”
“我一直在等着。”
大概是阳光炽热的关系,宇文晔似也感觉到胸口一阵滚烫。
他故意道:“你又知道了。你就不怕,我改变心意?”
商如意摇头。
不仅是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对朝臣和民心的把控不怕,更重要的是——她手指一用力,反手也握住了他的大手,两个人十指相扣:“我知道你离不开我,就像我也……离不开你。”
说着,她上前一步,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凤臣,我不会再跟你分开了。”
在这之前,宇文晔从没想过,会有一个人,主动要几乎入侵一般进入他的世界,进入他的心里,也正如她所说,他是离不开她的了,儿女情长也好,英雄气短也罢,他已经做了一桩恶行,就只能是个普通的凡人,而当不成超凡脱俗的圣人。
将他紧紧牵系在这个人间的,就是手中的温度,眼前的人。
他微笑:“是,我们永远不要分开……”
此一时,花开年少,时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