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怀送走了叶微尘,感到身上的伤势在师叔调理下果然好了不少。
伤势虽然有所好转,但他昏昏沉沉的状态并没解决。
他想起师叔离开前的话,将发冠拿下,决定今夜不再修炼,以修养心神为主。
入夜后,躺在床上沉睡的君怀突然陷入了一场梦魇中。
他梦见少时自己被选入白玉京,资质普通的他并不受重视,家族最先对他充满希望,眼见得他木讷古板不知讨好仙人,便转身培养其余家族后辈去了。
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身处万里外的陌生宗门,无人撑腰难免会受些欺负。每次受人刁难,他就偷偷溜到后山禁地边缘,用树叶折成一道吹着叶笛。
想起早死的母亲,对自己冷眼相待的父亲,往往吹得泪流满面。
直到有一天,被欺负狠的孩童慌乱下跑进后山迷了路,饥寒交迫下便吃了些陌生灵草充饥,全身被庞大的灵气几乎撑爆时,他恍惚想起母亲温婉的笑脸,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有清浅的香气从远处飘来,穿着宫装的女子有着仙人般绝美的容颜。
她眉间的花钿是世间最温柔的红,将他轻轻抱起后,轻易抚平了他身体里的痛苦。
他泪眼模糊喃喃道:“母亲……”
仙子叹了口气,将他带离了后山。
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说话:“……师兄,这孩子倒是在音律一道有几分天赋,便留在问心崖吧。”
从此,他舍去了旧日的姓,只留下母亲为他取得名——君怀。
他原以为,得入君怀,这是一生等待父亲回头的母亲的执念。
但师尊斯离却抹去他脸上的泪,眉眼温柔:
“君子如珩,怀瑾握瑜。”
“是你母亲对你的期盼呀。”
入了音律一道,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所擅长的地方,修为飞升的同时,他也严格要求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丢了问心崖的脸,丢了师尊的脸——不能做最好,就做更好。
后来问心崖多了师妹,隔壁问道峰的师伯也收下了一名弟子,再后来,他听说,修炼着无上剑道的师叔明烛破例收下了一位少年。
白玉京愈发热闹起来,吵吵闹闹的师妹江心月,天天手不离书的师弟沈枢,勤恳到连他都看不下去的小师弟顾庭渊。
他终于找到了心归之处。
后来的后来,他带着师弟师妹前往试剑大会,看着一举夺魁的小师弟,心中尽是骄傲。
小师弟站在高台之上,手上长剑出鞘:
“此剑名为——渊止星明。”
天地风尘三尺剑,眉间是少年不拘的意气,耀眼惊如天上星。
再后来。
师祖身灭不尽海,白玉京动荡。
又后来。
小师弟魔族身份被人识破,白玉京腹背受敌。
最后。
他眼睁睁看着小师弟满身魔气闯出刑罚之狱,出现在仙门会聚逼迫白玉京交出魔族的大会上。
师尊上前想要护住小师弟,却被低着头沉默的小师弟……
一、剑、穿、心。
神魂不见。
他站在人群中,听着四方传来的斥责怒骂,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他看着师伯救下师尊,师尊指着那魔族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缓缓失去了气息。
太快了,已经大乘的师伯都无法阻止。
他的师尊,就这样不见了。
那双温润的眸子永远地闭上,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说:
“君子如珩,怀瑾握瑜。”
“你以后便是问心崖的大师兄了。”
睡梦中的君怀满脸是泪地惊醒。
他怔愣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突然发现,这不是一场梦魇。
而是命数最残忍的馈赠。
*
第二日。
叶微尘坐在房中自行对弈,日光温柔地撒在他身上,拂去了他身上一贯的清寒。
顾庭渊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怀推门而入时,他二人都有几分惊讶。
叶微尘放下手中的黑子:“伤势修养得如何了?”
他望着来人凌乱的发髻和衣衫,手微微一顿。
君怀第一次没有恭敬地行礼。
他低着头,突然出手向顾庭渊攻去,声势急迫,是拼尽全力的杀招,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半分不留情面。
顾庭渊瞳孔一缩,但二者修为差得太大,他轻易就躲过,下意识一掌拍出。
君怀如遭雷击撞在屏风上,吐出一口血。
事情发生地过于猝不及防,叶微尘抛出苍梧阻拦顾庭渊前进,又扶起倒在地上的君怀,输入灵力为其稳定伤势。
他眉间微皱,语气惊异:
“这是作甚?”
而问心崖的大师兄第一次如此狼狈,如此失了规矩。
他咬着牙,眼眶是通红,口中是声声泣血:“顾庭渊!”
在场另外二人浑身一震。
君怀:“顾庭渊!!!你居然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要为师尊报仇!!!”
顾庭渊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桌子上,他识海一阵混乱,眼中魔气肆虐。
什么?
为谁报仇?
为……谁?
一段记忆撞进他的脑海里。
穿着白衣的另一个自己静静看着他。
他说:希望你能保持这样一无所知的状态再久一些吧。
原来,原来……
顾庭渊闷哼一声,满脸痛苦地委顿下身,他的额间冒出冷汗,识海里像是掀起了巨大的风暴,那些记忆碎片不知从哪个角落又浮现出来。
他脸色惨白,终是闭上眼缓缓倒了下去。
君怀眼中杀意更盛,他像是看到了什么难得的机会,整个人是近乎疯魔的执着。
可惜刚刚受的伤太重,此刻连灵气都无法使用,他便拽着身侧的叶微尘,赤红着眼:
“师叔……师叔……我求求你,帮我杀了他。”
“你帮我杀了他!”
他状似疯魔:“杀了他!”
叶微尘自听到君怀口中之言已是震惊万分,此时见其意识错乱,眼中红光闪烁,竟有心魔入体之兆。
他掌中赤火自发燃起,一指点在君怀眉心,在对方混乱的气机中,敏锐觉察到丝诡异熟悉的气息。
而君怀浑身一震,随即软了身体晕了过去。
阴寒的玄阴山大殿中,一直自发旋转的神秘碎片第一次熄了微光,它缓缓落到了闭目修炼的玄阴山主怀里,隐匿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