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醉玉第一眼,便看到两张熟悉却疲惫的容颜。
两人身后,是将存在感降到最低、默不作声的秦霄,柳醉玉没看到他。
赵北宸还好,面上疲态并不明显,下巴略有些胡茬。
可薛白芷却是明明白白的疲累,眼睛通红,布满血丝,眼下一片青黑,发丝微乱却没有打理。
柳醉玉的眼睛倒映出他罕见的狼狈。
见她眼神分明是有意识地看自己,薛白芷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本就发红的双眼沁出水雾,如释重负:
“可算撑过去了……你要吓死我。”
柳醉玉瞳孔微闪,却接着把目光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她张张嘴,发出虚乏无力的声音:“王……爷……”
赵北宸微微俯身,覆上她在薄毯中的手:“我在,没事了,别怕,没事了。”
柳醉玉脸上却露出一丝焦急,她苍白的唇张合,声音却沙哑微弱,叫人听不分明。
薛白芷制止道:“你别着急,有什么事后面再说也一样。你现在最需要休息,不要硬撑。”
柳醉玉却固执地还是张合着嘴。赵北宸似有所感,连忙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去听。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发抖的气声:“他……活着……对不起……意外……王……咳咳、咳……”
沉闷短促的咳声代替了断断续续的话。
柳醉玉咳得身子发抖,咳声越发急促,面上也露出难受的神色。
薛白芷立刻上前:“王爷请闪开!”
他撑起柳醉玉,一旁的秦霄立刻将痰盂拿过来。
柳醉玉又短促地咳了几声,接着歪头呕出一滩血。随即,便像被抽空了力气似的在倚靠在薛白芷怀中。
薄毯滑落,露出小少年被白布裹缠的伤痕累累的身体,显得整个人可怜得紧。
“没事没事,别怕,这是淤血,吐出来才好,吐出来好得快。”
薛白芷一边安抚着柳醉玉的情绪,一边接过秦霄递过来的湿帕子擦净她唇边的血迹。
柳醉玉压着不断涌上来的困倦,还是一直看赵北宸,眼中写着忐忑,藏着不安。
赵北宸上前轻笑:“没事,我知道,我明白了。你好好休息就行了。”
他一说完,柳醉玉又再次陷入昏迷。他帮着薛白芷把人放好,盖上薄毯。
等薛白芷安顿好她,赵北宸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柳醉玉的话,他听懂了。
她在告诉他——
她保住了赵白衣的性命,而且她猜到了刀蛇七娘和血蛇三郎是他的人,也从而推测出他不是要下杀手,那两人是去协助他,护住赵白衣性命的,但没想到中间出了意外坠崖,所以她说对不起。
柳醉玉的态度他看在眼中,心中总归是稍微安定了几分。
相比之下,太子查案倒让他有些心烦,于是,他回去先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太子查案上。
那边营帐,赵北宸走后,原本躺在床上“昏迷”的人睁开了一只眼睛。
薛白芷一回身,就对上这只滴溜溜的大眼睛,无奈地笑了一声:
“没事,走了。”
柳醉玉长舒一口气。
她的确是刚苏醒,也的确是困倦,但还不至于接着就再昏迷。
刚才正好想吐血,就顺势“睡”了,避过一些不方便由她来回答的问题。
薛白芷坐到床边,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柳醉玉咂吧咂吧嘴,一皱眉:
“想涮嘴。”
薛白芷一怔,无奈叹气,刚要起身去倒水,却有一杯温水已经递到了眼前。
他顺着拿着杯子的手一路向上,看见了自家师兄。
“多谢师兄。”薛白芷有些尴尬,“抱歉师兄,见醉玉醒,一时有些激动,怠慢师兄了。”
秦霄扯了扯唇角,算是一笑:“无妨,理解。”
柳醉玉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人。
她毕竟伤势很重,又刚醒,意识感觉还都不太灵敏,还真没发现这里还有另一人。
薛白芷一手端着水,另一手想把她的颈肩撑起来。柳醉玉怕他一只手不行,下意识要自己动,却被一只手干脆摁住。
她愣愣抬头,正是秦霄。
“我帮你,你不要自己用力。”秦霄坐到床边,俯身,伸手将她撑起来,“伤口还不能着力,会崩。”
“哦。”柳醉玉乖乖地任由他动作。
也许是常年在外行走的缘故,只比薛白芷大了两岁的秦霄给人一种成熟男子的感觉。那双臂膀很有力,双手内侧覆着一层薄茧,给人一种可靠的直觉。
秦霄扶着她靠着自己,沉默地做着一个靠背。
柳醉玉涮过嘴,又抬眼巴巴地看着薛白芷:
“水,渴~”
薛白芷转身又倒了一杯过来,柳醉玉伸着脖子笑着看着他走过来,低头一看,笑容消失。
“为什么……只有一个底啊?”
那杯子里的水,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阳光反射的光,就可怜巴巴在杯底一层。
“你腹部贯穿,不宜饮水。”薛白芷淡淡地道。
“哈?那这点是……馋我?”
“这点能喝,润润口。”薛白芷道。
柳醉玉:“……”
柳醉玉憋屈地撇撇嘴,最终还是诚实地伸脖子过去,将那口水喝光,顺便舔了一下杯子。
“这还得几天?”柳醉玉愁眉苦脸,“我不会躲过了明枪暗箭,结果被渴死吧?”
“看你恢复情况,怎么也得好几天。”
“啊~”柳醉玉小声哀嚎。
薛白芷冷漠脸道:“啊什么啊?说几天都是少了,这还是在你有修为加身、愈合力极强的前提下。”
柳醉玉小声嘟囔:“没那么严重吧。”
“你说什么?”薛白芷捕捉到这句话,瞬间变了脸色。
他罕见地拉着脸,神情严肃,语气很冲:
“你以为你这是小伤啊?
那么大的伤口,前后都透光了,肠子都快漏出来了!
你知道昨天为了你这伤我跟师兄两三个时辰没停手吗?
你知道昨晚你这泡了水的伤口发红引起高热多危险吗?
柳醉玉你要做什么我管不了,但是你给我记住你是我的病人,你的身体是交给我了的,你自己没权利随便糟蹋!”
柳醉玉被劈头盖脸训得缩着脖子,不敢言语。
连秦霄都面露震惊——他还从来没见过,自家这位师弟发这么大的脾气。
整晚的担惊受怕化作怒火,薛白芷的火还没消下去。
“抬头看着我!我说的都听见了吗?”
柳醉玉缓缓抬头,点头如捣蒜:“听见了。”
“轻点!”薛白芷一把捏住她的双颊,“这么大动作,不扯的伤口疼吗?”
“唔,骚(稍)微,牛(有)点。”
被捏住脸的柳醉玉想了想,乖巧应声。
她说疼,却不哭,不闹,甚至跟他们插科打诨。
对上这双眼睛,一种难以言明的闷痛感充斥心田,薛白芷压着的水雾重新涌上来。
他在柳醉玉身前,缓缓蹲下去,手松开,滑落,握住了她的手。
他抬起泛着水光的眸子看她,声音颤抖:
“柳醉玉,你以后别这么吓我,行吗?”
柳醉玉愣住,慌忙道:“对不起。”
薛白芷没落泪,声音却已经带了哭腔:“你昨晚真的吓死我了。要是没有师兄的话,我不敢想,我害怕。”
死亡对于医者而言,大抵是最平常和最残酷的一件事。
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