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正忠已经命人将赵白衣接到自己的行宫去疗养了。
柳醉玉则依旧在山下的营帐中。据说是伤势原因,还未完全脱离生命危险,不可挪动。
处理过猎场残留痕迹后,赵北宸先去看望过赵白衣。而后,又来到柳醉玉的营帐。
此时,天色已晚。
满脸疲惫、满眼血丝的薛白芷迎出来:“见过裕王殿下。”
在处理过伤口之后,他就一直守着柳醉玉,寸步不离。就连晚膳都没用,生怕一时不留神,这人便又出了什么问题。
此刻,一身的疲惫担忧都写在脸上。
赵北宸看在眼中:“辛苦了。”
薛白芷道:“医者本分,更何况,醉玉也是在下的朋友。”
赵北宸表明来意,问道:“醉玉情况如何?本王能进去吗?”
薛白芷点点头:“现在可以了,王爷请进。”
两人来到柳醉玉床边。
薛白芷道:“伤口都已经处理过了。人之前就昏过去了,中间疼醒了一次,但意识也不清晰,现在已经全无意识了。”
赵北宸的目光落到床上。
柳醉玉身上搭着一条薄毯,露出的肩头裹着白布,仔细看能看见里面浸出的血迹。
她仍在昏迷,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如同一碰就碎的霜花。
薄毯高高低低,勾勒出少年纤细的身形。
薛白芷道:
“侯爷伤势严重,身上多处挫伤擦伤,肋骨轻微骨裂。腹部贯穿伤,肩部鞭伤,伤口都很深,失血过多。右腿膝盖骨折,如调养不当日后恐会落下病根。”
薛白芷脸色沉重:“侯爷应是经历连番恶战,除去外伤,内息透支,脏腑亦有多处损伤。”
赵北宸眉头狠狠皱起,他没想到柳醉玉的伤这般危险。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薛白芷沉默了一瞬,才轻轻地道:“先挺过去再说。”
赵北宸的心往下一沉:
“什么意思?”
“侯爷能不能醒,还要看今晚能不能挺过去。”薛白芷的声音很轻,却透着沉重。
赵北宸心里很不是滋味。
柳醉玉伤势之严重大大超出他的预期。尤其那些内伤和筋骨的伤,若是留下病根或者暗疾,那后果……
同为习武之人,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赵北宸有些烦躁,又有一件事,一件很关键的事脱离了他的预计。
他忍不住多想:这样重的伤势,明显是拼命保护赵白衣了。
为什么呢?柳醉玉。
是因他于你有恩,你在报恩?
还是,你对他也有情?当真以命相护?
亦或是,真的,只是因为我的命令,可能因为出现了意外,所以失手重伤至此?
但无论柳醉玉是何种理由,赵白衣不顾自己跳下悬崖相救这件事,也已经打乱了他的计划
——这种情况下,柳醉玉还能毫无芥蒂地站到他这边吗?
很难。
赵北宸细想接触之下对柳醉玉性格的了解,确定了答案:
很难。
柳醉玉,至少的确是重情之人。
“本王今晚留下来。”
赵北宸忽然道。
薛白芷一愣:“王爷已狩猎一整天未曾歇息,再守夜恐怕伤及身体,况且九殿下那边……”
“不必再说。”
赵北宸担忧地看着柳醉玉,态度坚定:“小九那边有父皇和薛太医看护,不会出岔子。”
“现在情况最危险的是醉玉,”
赵北宸微微倾身,细心地将柳醉玉肩头的一根头发拿开,目光怜爱地看着她:
“醉玉他自己无家人看护陪伴,本王实在放心不下。本王也算是他的师兄,理应陪护。”
他说到这个份上,薛白芷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点了头:“好,那便劳烦王爷与白芷一同守候了。”
随即,赵北宸直接差人将晚膳从简,送过来。他匆匆在门口毫无仪态地吃完,便当真守在柳醉玉的窗边,一刻不离了。
倒是薛白芷到夜里有点撑不住了,一直犯困,最后在赵北宸极力要求下趴在桌子上小憩。
半夜,时时关注柳醉玉状况的赵北宸,发现她起了高热。
正好这个时候,秦霄有先见之明也过来了,他立刻把薛白芷叫起来,两人忙活起来。赵北宸起身到床尾,给两人留出窗边的位置。
两人坦然地掀开薄毯,给她腹部的伤口换药。
赵北宸目光也全然落在腹部那狰狞的伤口上,没去看什么其他敏感的地方
——一般人谁会故意去注意一个小男孩儿的胸腰屁股?
只是见连同胸膛肩膀一起裹住的没有换药,赵北宸插嘴问了句。
薛白芷解释到,肩上的是鞭伤,没有腹部的伤那么严重,不是引发高热的原因,不用换药。
柳醉玉下意识有挣扎的动作,怕疼到她,薛白芷有点不敢用力。赵北宸主动上前帮忙摁住小少年。
很快,柳醉玉的情况稳定下来。
秦霄去处理换下来的东西,薛白芷去备药,营帐里,只剩下了赵北宸和床上的人。
他低头看着尚在昏迷的柳醉玉。
她的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许是因为疼痛,眉头蹙起,即便昏睡,神色也并不安稳。
入手的肩背,尚且纤细稚嫩,却已经留下流血的疤痕。
赵北宸心中生出一丝心疼。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一些小时候的记忆。
大概跟找个小家伙是很像的。
他自幼经受严苛的训练,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伤。可他身为郑家赋予众望的、仅次于太子的皇子,从来都是自己舔舐伤口,自己学会坚强。
等到比柳醉玉现在大不了几岁开始,他就跟着去征战、剿匪、平乱。
风餐露宿是好的,饥肠辘辘是常态,腥风血雨是日常,受伤受挫是便饭。
说起来,那时,出了这座王城,把他往战场上一丢,血里来血里去的,他根本不像个皇子。
现在想想,他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开始长大的。
什么时候开始?
委屈全然化作动力,害怕全然化作挺直脊梁的荣光,伤疤化作立足于王城朝野的骄傲。
他习惯了头上灿烂的金冠和身上耀眼的荣耀,已经很久,遗忘了弱小的过往。
如今看着柳醉玉,倒像是看着一路走来的自己。
赵北宸想到郑云程与七娘他们禀报的战况,尸体相与枕藉,血染土地,而始作俑者,是血蛇三郎口中深藏不露的安平侯,也是他面前这个昏迷的小少年。
他以为他最多是中品境界,这已是逸群之才。
可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如此深藏不露,在这般年纪就达到了上品境界!
这等天赋,何其可怖?
有此天赋,却隐忍三年一鸣惊人,又是何等心性?
赵北宸时而回忆,时而沉思,时而感叹,就这般一直坐到天明。
晨曦抖落,营帐被映成暖色。
当第一缕阳光投射进来,柳醉玉第一次从昏迷中苏醒。
胸腔的闷窒和发痒的喉咙让她从昏沉中抽身,她无力地咳了两声,胸腔起伏,睁开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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