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发现,近十多日不时有双眼睛在暗中窥视他。
被注视的感觉犹如被一条毒蛇锁定。
憋闷、别扭。
他试图揪出眼睛的主人,为此绞尽脑汁,连稍显生疏的离魂术也用上。
然而对方的能力远在他之上。
他想尽办法仍徒劳无获,不仅没能将其引出,反而换来变本加厉的窥探。
好比现在,对方已经嚣张到大半夜潜进他的房间。
能想象到,此刻眼睛的主人一定蹲在屋中某个角落,饶有趣味打量、审视他,看着他分明不适、不满却不得不佯装镇定的滑稽模样。
兴许还是一边观赏一边喝茶吃果子。
逢恼怒、挫败,却又无计可施。
如他所料,云迟坐在房梁横木上轻轻晃荡着修长双腿,笑眯眯看着他。
自打那日在湖边远远看过一眼,鲛人的脸和身影在脑中挥之不去。
有时候一个时辰能浮现好几回。
她承认鲛人很好看,但仅凭远远一眼便令历尽千帆的星月女神日思夜想,着实不正常。
如此熬过几日,她决定不再委屈自己,隐去身形跟着他近距离看。
什么时候看腻了,什么时候回去。
可越看,越觉得好看,不仅觉得好看,甚至还想亲一口。
脾气秉性也是她喜爱的内敛克制。
想,怎么把他骗回神界,变成星月女神的私有物。
被人肆无忌惮观察的滋味儿实在憋屈,黔驴技穷之下,逢想了个昏招,故意在修炼时诱导真气逆行。
逆行真气如无头苍蝇横冲直撞,撞得逢气血翻涌吐血不止。
云迟见状失笑,暗嗤一声“傻子”跃下房梁。
“你是在找我吗?”
如竹间翠鸟般婉转悦耳的清亮女声送入耳中,逢抬头,迎面撞进一双黝黑明亮会说话,宛若闪烁星辰的灵动双眸。
是位极貌美极绝色的明艳佳人。
微曲的墨蓝长发垂至腰间如海藻无风轻荡,云海一样簇拥的淡蓝留仙裙下露出两只小巧莹白的赤足,左脚踝套着星点凝成的透明脚环,细看之下,她双脚并未踩实地面,而是踩在一层薄薄晕开的星辉之上,行动间星辉荡起水波样的蓝色涟漪。
腰身玲珑,弯下腰来看他时,柔和的蓝色光点在胸前的发丝间跳跃,宛若一只只飘飞的萤火。
裙边、脚下、发丝间徜徉着星星点点。
恍然间,逢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女子,而是一束光、一颗星,更像星空银河的化身。
圣洁、神秘,不可瞻仰,不可亵渎……
一切美好的形容词用在她身上都显苍白平庸,她那般高贵、纯洁,如天上的月、峰顶的雪,任何描述都不足以道出她的不凡。
几乎在一瞬间,逢确信,站在面前的是一位神,比九幽山神宫那位更高不可攀的远古之神。
而这位神女此刻,唇角挂着未加掩饰的揶揄轻笑,大眼睛亮晶晶的,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好奇宝宝探出头来盯着他的脸百无禁忌看啊看,呼吸失礼的喷在他脸上,丝毫不避讳。
霸道又不讲理。
不像庄重威压的神明,倒似胆大妄为的怀春少女。
“想见我唤一声便是,何苦把自己搞吐血。”
抱着将人带回神界的心思,云迟故意显露真实样貌,说话当口释放神力替他疗伤。
逢本能排斥,动了动身体,却发现周身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耳边传入不容置疑的命令,“不要动,你反抗不了我!”
通身被温和的氤氲星点光晕包裹,伤势顷刻痊愈。
知道无法推开,逢只好强忍反感。
“你是何人?跟着我有何企图?”
起初他以为是九幽山的一道试炼,后来又以为有人觊觎他的鲛珠鲛尾,可一连数日对方除了跟踪他什么也没干,好似只是为了跟着他,他才想兴许对方没有恶意,略施苦肉计竟当真将人引了出来。
“我是谁不重要,跟着你,当然是为了……帮你。”
话到嘴边,云迟机智的将“睡你”两个字紧急换成“帮你”。
逢不解。
便听她自顾解释道:
“你是仙非魔,却徒生心魔,想必一定有人告诉过你,仙生心魔无法修习神术,你想入神界修神术,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助你拔除心魔,摒除执念,助你成神。”
话音一落,只见无数条生双翼的银色小鱼在空中畅游,不似逢孕育的那些出生即濒死,每一条都充满生机与活力。
从替他治伤到蕴化银鱼,逢一直关注着来人的一举一动,却没发现她何时施展的术法。
他更加不解,也更加警惕。
好歹活了二十多万年,尚且不会天真的以为天上会无缘无故掉馅饼。
“你我素不相识,无需费心,请回。”
云迟脸上没有被拒绝的恼怒或羞愧,仍旧笑盈盈的。
“谁说不认识,我知道你叫逢,知道你日夜苦修造化术是想去神界,还知道是妖神推荐你来九幽山,我同妖神是至交,不会骗你,也不会害你,你信妖神,也该信我。”
当她从九幽山考核官处得知妖神赐印时是有些意外的,不太理解妖神干嘛送一个生了执念的人参加神侍遴选,几日过去却有点理解了,妖神肯定也是被这张脸蛊惑,失了智。
“没有我,你成不了神侍,去不了神界,我是你唯一的机会,聪明人不会放任唾手可得的良机溜走。”
最后,云迟补充一句,“你,注定完不成九幽山的考验。”
逢陷入沉思。
她说的不错,负责待选神侍的考核官已经通知他被淘汰,告诉他随时可以离开九幽山,他之所以不走,全因不甘,不愿放弃。
他想去神界。
只有到了神界,他才能继续活下去,才能继续找下去。
也许,他的小迟,也在神界。
逢问:“为何?”
为何相助?
“因为……”
顿了顿,云迟收敛笑意,目光灼灼的认真直视令她魂牵梦萦的这张面孔,缓而慢,一字一句温吞道:“你好看,你生了副好皮囊、好相貌。”
直白大胆,却又郑重严肃。
没有一丝玩笑成分。
逢错愕。
有片刻失神。
抛开截然不同的容颜、身份,透过同样机敏的眼瞳,以及不经意流露的俏皮狡黠和少女憨态,他好似……
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也被他的容貌吸引,对漂亮的鲛人尾爱不释手,喜欢盯着他的眼睛笑,会对着他的唇咽口水,把对他的渴望和占有意图淋漓尽致展现出来,为了一张脸,为了博君一笑,不惜自毁前程,连命都不放在眼里。
直来直往、横冲直撞钻进他心里。
他曾以为她爱他,以为他们相爱,以为他们的爱胜过性命、胜过一切。
可既然爱他,为何又能那般狠心?
怎么忍心在他最幸福满足的时刻不辞而别,怎么忍心看他孤身一人在世间游荡数万年,怎么忍心在他命不久矣之时还不回来见他?
怎么,忍心骗他、负他。
这些……
她怎么忍心。
还是已将他遗忘,抑或遇上另一个更好看更感兴趣的人,所以才对他的无助、对他的痛苦无动于衷?
怎能狠心至此……
逢艰涩的动了动喉咙,险些将“小迟”两个字呢喃出声,但面前之人不是他的小迟,气息、面容皆不是。
不过一个与小迟脾性和喜好有些相似的陌路人。
逢闭上眼睛。
浓密的睫毛遮掩住泛红的眼眶,将翻涌的心潮遏制回胸腔。
云迟见他佯装打坐不理人,知道自己被无情拒绝了顿觉失望,盯着看了一会儿,讪讪回了神界。